“啊呀!”外祖父帶著天使般的微笑說道,“我的傷隻要十萬盾,就可治好了。”
外祖母和母親當時的表情已宣告她們崩潰了。外祖父的話的威力真的很大,那幾位賠款調解人笑得前俯後仰,半天直不起腰來。
他們穩了穩情緒,安慰了一下兩位母親,然後就給了外祖父五千盾——五千盾對於我們來講已是個天文數字。
外祖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輩子從未變過。
孩子們
——[波蘭]姆羅熱克
那年冬天,時斷時續下雪,而且下得很大,使各處都積滿了,整個城市雪白一片。
市政廣場上,幾個孩子在興奮地堆著雪人。
廣場非常大,每天有很多人在這裏來來往往。政府機關的許多窗戶都朝著廣場,而廣場本身卻無所事事、無知無覺地擴展又擴展。廣場中間,孩子們玩興正濃。
他們先用雪滾了一個很大的雪球,算是雪人的肚子。後來又滾了個小一點的球,做雪人的其他部位。然後又滾了個更小的球,便是雪人的小頭顱了。他們從周圍撿了些小黑煤塊,充作雪人的扣子,從上到下扣得整整齊齊。鼻子是一根胡蘿卜。可以說,孩子們堆的這個雪人,實在是很普通,所有的小孩子,都會堆這樣的雪人。
盡管如此,孩子們卻玩得很高興,很忘情。
人們在廣場上來來往往,都會為那雪人稍作停留。各個機關在辦公,似乎並未在意廣場上的孩子及他們的雪人。
父親很高興他們玩這種遊戲。因為他的孩子們在新鮮空氣裏玩耍,臉蛋兒都紅紅的,胃口好,飯量也會增大。
但是在傍晚,卻忽然傳來了敲門聲。進來的人是個報販子,他在廣場上有個售報亭。他一進門就表示抱歉,說如何如何地打斷他們休息,但是他認為有必要同父親探討一些問題。照說大家都知道,那隻是些小孩子,年幼無知,但是得好生照看,這對他們以後也是有幫助的。他是認為要對孩子負責,不能有絲毫疏忽。這是他登門拜訪的原因所在。
然後,他說到了所來的重點,他談到了孩子們給雪人裝的那個胡蘿卜鼻子,紅得就跟他的鼻子一樣。他的鼻子紅是由於受了凍傷,不是因為喝多了酒。他認為孩子們不該用這個來取笑他。因此,他希望能阻止這一切。
父親很理解他,也很重視這些意見,這當然是孩子們的不對。他們真不懂事。於是他把孩子們都叫過來,指著報販子嚴厲地問道:
“你們怎麼能取笑這位先生而給雪人裝個紅鼻子呢?”
孩子們感到很驚訝,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他們聽清楚了,馬上搖頭說,他們根本沒想過。
但是,他們仍為此受到了父親嚴厲的懲罰。目的已經達到了,報販子返身走了,卻在門口跟區合作社主任碰了個滿懷。他也是來拜訪這家主人的。父親很熱情地招待他,但不明白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來這裏幹什麼。主任見到孩子們立即皺起了眉頭,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
“哼!就是他們!這幫小家夥!您應對他們嚴加管教。別看他們小,可是很厲害呢。今天我從窗戶向外巡視廣場,我看到了什麼?他們竟然在那兒堆雪人!真令人……”
“啊,您也是為那個鼻子……”爸爸猜測說。
“什麼鼻子?哦,不,我是說,請您想想看,他們先堆出一個大球,後來是第二個、第三個。他們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看不懂嗎?他們把第二個雪球放在第一個上麵,第三個再放在第二個上麵,這種事情怎麼能讓人忍受?”
父親見主任說得義憤填膺,可自己還是不明白。主任見狀就更加生氣了。
“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你難道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嗎?哎呀!他們是想說,在這個區合作社裏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的頭上。可這是誣蔑,誰都不敢亂說的,就是報紙也得仔細謹慎談論這事兒,可他們怎麼能夠……”
主任一再強調,考慮到孩子們年齡尚幼,不要求公開賠禮道歉,但要求今後要多加注意。
孩子們又一次受到審問,問他們把一個雪球放在另一個雪球上麵的時候,是否真想說明區合作社裏是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頭上。
孩子們依舊搖頭,並且害怕地哭了起來。但是不可避免的,他們又受到了懲罰。
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院子裏傳來了雪橇的鈴鐺聲,雪橇到了門前,鈴聲突然中止。主人的門再一次被敲響。門外的人是本區名聲顯赫的人物——市人民委員會主席和一個胖子。
“我們是為您的孩子們的事而來的。”兩人在門口同聲說。
父親對此似乎有點習慣了,也有了經驗。因此,向他們推過椅子,請他們坐下。主席朝那位陌生人斜了一眼,也許對他的來意甚是不明,然後首先開口說:
“我對您很失望,您竟然可以容忍家裏人反對政府?您難道沒有政治覺悟?您如何解釋這些?”
父親更不明白了,不知自己又怎麼會與政府做對了。
“您的思想覺悟完全展現在了您的孩子身上。誰會對人民政權機構進行諷刺?是您的寶貝孩子。他們把那個雪人恰好堆在我辦公室的窗下。”
“噢,我想我明白了,您……。”父親膽怯地道,“似乎是說一個竊賊坐在另一個竊賊……”
“竊賊!小事一樁!難道您不清楚,在市人民委員會主席的窗下堆雪人意味著什麼?您不知道我們在背後曾被嘲笑了幾百次。為什麼您的孩子不在別人,比方說,阿登納的窗下堆雪人?怎麼?您沒話說了?您以為沉默就可以了?這沉默意味深長,我能從中得出結論。”
胖子聽到這裏,似乎有些猶豫了,他向四周看了看,悄悄地走出了門。窗外又響起了雪橇的鈴聲,越來越輕,直至消失。
“好吧!親愛的先生,我想您應該好好想想了,”主席接著說,“啊哈!順便說一下,在家裏不係扣,這是我的私事。您的孩子為什麼要用這事來開我的玩笑?他們有這個權利嗎?雪人身上從上至下的一排扣子也是語義雙關的。我再說一遍,這完全是我的個人問題,這不應該受到嘲笑,您的孩子無權過問。這一點,您必須知道!”
深受指責的父親有些受不了了,他把孩子們全都叫來,要求他們馬上承認,剛才主席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們精心安排的。
孩子們雖然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但依照父親說的,立下保證,他們堆雪人不過是為了玩耍,沒有任何附帶想法。但是,父親為了以防萬一,不僅不準他們吃晚飯,罰他們站牆角,還加了一些更嚴厲的懲罰。
這天傍晚,還有幾個人來敲他們家的門,但父親再也沒有開過門。
第二天,我又看見了那三個孩子。廣場是不準他們再去玩耍了。他們的小腦袋一定又在想著什麼。
“我們再來堆雪人吧。”一個說。
“咦,還玩呀,太沒趣了!”
“我們來堆那個賣報的,給他安個大大的紅鼻子。他的鼻子紅,因為愛喝酒,這可是他自己說的。”第二個宣布。
“不,我們堆那個合作社主任吧!”
“幹脆堆那個主席吧!因為他是個笨蛋,還得給他安上一排扣子,把他的隱私泄露出去。”
孩子們又鬧了起來,又找回了昨天堆雪人時的快樂。最後決定挨個兒堆。
他們比昨天更賣力、更開心地幹了起來。第二十章要堅持相信自己
難解決的問題
——[中國]許地山
我叫同伴到釣魚磯去賞荷,他們都不願意去,剩我自己走著。我走到清佳堂附近,就坐在山前一塊石頭上歇息。在瞻顧之間,小山後麵一陣唧咕的聲音夾著蟬聲送到我耳邊。
誰願意在優遊的天日中故意要找出人家底秘密呢?然而宇宙間底秘密都從無意中得來。所以在那時候,我不離開那裏,也不把兩耳掩住,任憑那些聲浪在耳邊蕩來蕩去。
辟頭一聲,我便聽得,“這實是一個難解決的問題。……”
既說是難解決,自然要把怎樣難底理由說出來。這理由無論是局內、局外人都愛聽底。以前的話能否鑽入我耳裏,且不用說,單是這一句,使我不能不注意。
山後底人接下去說:“在這三位中,你說要哪一位才合適?……梅說要等我十年;白說要等到我和別人結婚那一天;區說非嫁我不可,——她要終身等我。”
“那麼,你就要區罷。”
“但是梅底景況,我很了解。她底苦衷,我應當原諒。她能為了我犧牲十年底光陰,從她底境遇看來,無論如何,是很可敬底。設使梅居區底地位,她也能說,要終身等我。”
“那麼,梅、區都不要,要白如何?”
“白麼?也不過是她底環境使她這樣達觀。設使她處著梅底景況,她也隻能等我十年。”
會話到這裏就停了。我底注意隻能移到池上,靜觀那被輕風搖擺的芰荷。呀,葉底那對小鴛鴦正在那裏歇午哪!不曉得它們從前也曾解決過方才的問題沒有?不上一分鍾,後麵底聲音又來了。
“那麼,三個都要如何?”
“笑話,就是沒有理性底獸類也不這樣辦。”
又停了許久。
“不經過那些無用的禮節,各人快活地同過這一輩子不成嗎?”
“唔……唔……唔……,這是後來的話,且不必提,我們先解決目前底困難罷。我實不肯故意辜負了三位中底一位。我想用拈鬮的方法瞎挑一個就得了。”
“這不更是笑話麼?人間哪有這麼新奇的事!她們三人中誰願意遵你底命令,這樣辦呢?”
他們大笑起來。
“我們私下先拈一拈,如何?你權當做白,我自己權當做梅,剩下是區底份。”
他們由嚴重的密語化為滑稽的談笑了。我怕他們要鬧下坡來,不敢逗留在那裏,隻得先走。釣魚磯也沒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