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別的人,也許會覺得奇怪,到底是公眾重要,還是同事重要呢?難道您所謂的奮鬥目標就隻是讓那幾十個人高興嗎?您將公眾放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呢?您的偉大抱負就隻是這些?
我得承認,對於全人類,這的確很不公平。但我並沒有欺騙後人,沒有從廣大公眾那裏奪走什麼,更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後代的事。雖然我近年來一直在不斷地寫粗製濫造的文章。可是,我的創作激情與水平卻沒有被阻斷和降低,因為我一直在利用它們偷偷地完成自己的書。
它們完全可以幫助我贏回以前的輝煌燦爛。我寫罷一部就鎖進床頭旁的保險櫃裏,一共寫了12部。等我死後,它們就被公諸於世。那時同行就不會責難我了,對死人,他們還不至於計較什麼。他們會好心地仰麵大笑:“這頭老駱駝,他還真有兩下子,真是小看了他的才華!”
無論如何,反正我要……
老作家沒來得及寫完自己的心路曆程,就去了。臨死時他還坐在辦公桌前,白發蒼蒼的頭一動不動地伏在案頭,一旁是信紙和一枝被捏碎了的筆。
親人們看老作家的信,從保險櫃中取出了信中所提到的書,隻是這些書沒有一個人能夠讀懂,因為,這12本書中,一個字也沒有。
啟程
——[奧地利]卡夫卡
旅行前我吩咐仆人為我備馬,而仆人卻沒服從我的安排,於是,我隻好來到馬圈,親自給我的馬備好鞍具,然後跨了上去。我聽見遠處有吹小號的聲音,便問仆人:
“這號聲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有聽到。”仆人漠然地回答。
在大門口他擋住我問道:“你這是去哪兒,先生?”
“我不知道,”我說:“隻要離開這裏,我走出去才能到達我的目的地。”
“那你知道你的目的地啦?”他問。
“當然,”我回答說,“我說過:‘離開這裏’,這就是我的目的地。”
“你沒有準備充足的食物。”他說。
“我不需要,”我說,“此次旅行山高路遠,如果在路上什麼也得不到,那我必定餓死無疑。再多的食物也救不了我的命。幸虧這次旅行不同尋常。”
一杯咖啡
——[瑞士]魏格曼
他走到一家咖啡館門前,剛進得門兒,一股劣質葡萄酒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牆上裝有自動售貨機,他想喝一杯咖啡,便如數把硬幣放進投幣口。但沒有反應,不見杯子送出來。也聽不見機器的工作聲。他輕輕觸了一下“退款”按鈕,硬幣也不見退出來。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用手拍打無動於衷的投幣口,繼而用拳頭敲打,一下,二下,三下……自動售貨機好像一頭不懂人事的動物,毫無反應。
他向咖啡館內瞥了一眼,看見一名女招待,身著淺紅色的工作服,一頭精心製作、發型別致的金黃色的假發,麵部毫無表情,目光呆滯,給人一種矯飾之感。
“對不起,對麵那部售貨機失靈了。”他說。她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認為您投幣的方法不正確。”他站在那兒。一籌莫展,隻得又向售貨機走去,繼續敲打。
“嗨!你想把機器砸壞怎麼著?”“金黃色”的聲音。他轉過身:“這家夥壞了,什麼也出不來,我的錢還在裏邊。”
“金黃色”走過來,按了下“退款”鈕,硬幣沒有出來,她隨後問道:“您想喝什麼?”
“一杯咖啡。”
她又按了一下“咖啡”鈕,依然什麼也沒有。“金黃色”聳了聳肩:“你還得交一次錢才行。”
“不行,我不幹,我要取回我的錢!”
“金黃色”不屑地一笑:“你說什麼?你來錢也太容易了!誰能證明你投過硬幣?”
“金黃色”撇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代替回答。他腦羞成怒,用拳頭擂打桌麵,大喊大叫:“這簡直是騙局!你要不給錢,我可自己拿啦!”
“試試看吧!”“金黃色”幸災樂禍地說。
一個顧客走過來,證明他確實投過錢。另一個似乎是女招待的熟人說,顧客隨便取錢的事在這個咖啡館裏從未有過。第三個則不偏不倚,在中間調和。
聲音越來越響,言詞一秒鍾比一秒鍾激烈,關係到這杯咖啡的內容越來越少。
繼而兩對拳頭開始相撞,然後便是大打出手,隻見桌椅飛舞,酒杯相擊,咒罵、喊叫、呻吟混成一片。
結局不難想象,當警察開車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咖啡館一片狼藉。
受傷的當然是這幕鬧劇的兩名主角,他們躺在擔架上退場了。
一切恢複了往常的寂靜。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隻有塑料杯子正卡在售貨機的送杯口,機器在工作,清清楚楚地聽見最後一滴咖啡落進杯子裏。一杯咖啡穩穩地被托放在托板上,而且還冒著熱氣兒呢!
咖啡的泡沫順著杯口緩緩往外流著,一聲不響地漏進自動售貨機。
誠實致富記
——[荷蘭]埃·讚特涅夫
我的外祖父非常和藹可親,但是他的智力,卻讓人實在不敢恭維。真不明白,他的工資就那麼一丁點兒,外祖母和家裏人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小時候日子很苦,大家看起來都有些營養不良。我們孩子吃飯總是很積極,在母親這兒吃過午飯後,還要到樓上外祖母那兒再吃一頓,然後去幾門之隔的伯莎姨媽家,在她家再吃上些,以填飽肚子。
我第一次吃到熟蘋果是在15歲那年,是我在城裏一家當鋪做學徒時。在那以前村裏的蘋果總是熟不了——因為它們沒這個命啊。那些蘋果可真酸,酸得我們眼淚直淌,可是現在的蘋果卻怎麼也吃不出從前的那種滋味了。
那時,放開肚子進食的機會幾乎沒有,但除了那次:那天伯莎姨媽忘了鎖碗櫃,我因此得到了一次上帝的恩惠。打那以後,她們從來沒有忘記這事,生了我好長好長時間的氣。幾年過後,每逢家庭聚會,還總有人大聲嚷嚷:“看好碗櫃。”
我們一直過著窮苦的日子,但財神爺有時也會把發財的機會降臨到窮人的頭上,我外祖父就經曆過一次:那次他乘的火車出了車禍。
如果一場車禍降臨在你身上,而你又沒有送命的話,上帝保佑,你可以被財神爺狠砸一頓了,你就不愁吃和穿了:鐵路局要付賠償費了!那些走運的乘客完全懂得該怎麼辦。他們裝著似乎隨時都會死去一樣,誰都不肯起來。
隻有一個人與別的生還人不同,那就是我的外祖父!
他胃口大得很,大過了我們全家人,有生以來從不放過一餐飯。當然現在他也不願破這個例。這事故影響不了他的胃口。因此,他為了吃午飯,從路邊砍了根樹枝當拐杖,一路走回家,一走就走了大半天。
村裏很快知道了車禍的事情,電報說“無人死亡”。
這時外祖父也結束了他的旅途,雖然走長路顯得有點累,可仍舊手腳利索,笑容滿麵,也許因為他沒錯過午飯。見此情景,我的外祖母有些無法自抑自己的感情。起初她見丈夫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接著這種寬心的情緒裏滋生了一絲怒意,而且很快就暴發了。
外祖父竟然為了一頓飯而放棄了一個百年不遇的發財良機!真令人難以想象。
而且她很快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還沒等外祖父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剝掉了他的褲子,把他按倒在床上,掙紮、哀求都無法給他任何幫助。外祖母把一塊濕毛巾搭在他頭上,並要母親快點把蓖麻油帶來。
外祖父被這一切嚇壞了,使勁用被子裹住自己。但蓖麻油還是一滴不剩地進了他的肚子。可憐的老頭!其實他所要的不就是一頓飯嗎?但是,想想他為了這頓飯而失去了什麼,他妻子和女兒不這麼對他,還能怎樣呢?
做完了這些準備工作,感覺似乎都像樣了,接著醫生就接到了通知。一會兒,醫生來了,給外祖父作了全麵檢查,並宣布在他身上找不出一點點問題,外祖母和母親卻堅決反對醫生的意見。
母親一下子擋在醫生前麵,昂首挺胸,頓時顯得非常高大!她毫不含糊地告訴醫生說,外祖父遭到嚴重撞擊後得了腦震蕩,他的精神已經有了極大的問題,要不然怎樣解釋他竟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呢?醫生對於他的行為又該怎麼理解呢?這是一個正常人能做得出的嗎?
醫生顯然動搖了自己的立場。他曾和我母親打過交道,吃過母親的虧,這次他也許不想再惹任何麻煩,按母親的話寫了診斷書後,然後趕緊走了。
接著她們就耐心等待。兩個女人想方設法地讓外祖父呆在床上,並教他當鐵路上來調查員時他應該怎麼做、怎麼說,外祖父此時定是十分配合地點頭,似乎完全明白,理解她們所做的一切。
你們能夠想象鰻魚在床上會是什麼樣子。外祖父就活像條鰻魚,不時地溜下床來,弄得娘兒倆毫無辦法,隻好把褲子放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但他仍然設法找到了褲子,而且還想溜。
就在他下床之際,外麵一陣吵鬧。透過窗戶,我們看見了那些鐵路調查員,全村老小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邊,希望弄清事情的經過。
外祖父嚇得一下子又鑽回被子裏,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帳子也放了下來,那隻蓖麻油瓶子放在床上最顯眼的地方。後來人們都進來了。
事情一開始就很糟,外祖父把這幾日所學的忘得幹幹淨淨,他微笑著歡迎貴賓們的到來,接著就向他們莊嚴大方地說了幾句恭維話,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大堆。好不容易醫生才插嘴問他究竟哪兒受了傷。這時,家裏人都不住地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