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天國裏的判官揮毫之際,掌管人們的天國信使卻陰差陽錯地把那人發配進了勞動者的樂園。

在這個樂園裏,應有盡有,但是你必須要不停地勞動。

這兒的男人說:“天啊,我們沒有片刻閑暇。”女人們也在說:“加把勁呀,時間正在飛逝。”他們見人必言:“時間珍貴無比,我們有幹不完的活兒,我們得再加把勁!”如此這般,他們才擁有滿足。

可這個新來乍到者,屬於在人世間沒做一丁點兒有用的事兒就度完了一生的人,完全不適應這樂園裏的生活。他漫不經心地徘徊在大街小巷,不時撞在那些忙碌的人們身上,即使躺在綠茸茸的草坪上,或湍急的小溪旁,也總讓人感到礙手礙腳,被指責幾句也是常有的事。

有個少女每天都要匆匆忙忙地去一個“無聲”的急流旁提水(在樂園裏連急流也不會浪費它放聲歌唱的精力)。她邁著急促的小步,好似嫻熟的手指在吉他琴弦上自如地翻飛著;她的烏發也未曾梳理,那縷縷青絲總是好奇地從她前額上飄垂下來;她的眼睛美極了。

那遊手好閑之人站在小溪旁,目睹此情此景,心中陡然升起無限憐憫和同情,一腔熱血在胸中膨脹。

“啊——嘿!”少女關切地喊道,“您無活可幹,是嗎?”

這人歎道:“幹活?我從不幹活!”

少女糊塗了,又說:“如果您願意的話,我想我可以給您一些活幹。”

“‘無聲’小溪的少女呀,我一直在等您這句話呢。”

“那您喜歡什麼樣的活兒呢?”

“就把您的水罐給我一個吧,那個空的。”

“水罐?您想從小溪裏提水嗎?”

“不,我隻是想在它上麵畫畫。”

少女愕然:“畫畫,哼!我忙得很,而你卻如此清閑!我走了!”她說著就離開了。

可是一個忙忙碌碌的人又怎能對付得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呢?他們每天都見麵,每天他都對她說:“‘無聲’小溪的少女呀,給我一個水罐吧,我要在上麵畫畫。”

最後,少女妥協了。她給了他一個水罐,他便畫了起來,畫了一條又一條的線,塗了一層又一層的顏色。畫完後,少女舉起水罐,細細地瞅著,她的眼光漸漸迷惑了,皺著眉頭問:“你畫的這些能幹什麼?”

這人大笑起來:“什麼也不能幹。這隻是一幅畫,並沒有什麼意義。”

少女提起水罐走了。回到家裏,她把水罐拿在燈下,用審視的目光,從各個角度翻來覆去地品味那些圖案。深夜,她又起床點燃了燈,再靜靜地細看那水罐。她看到些東西,但又無法用言語將那東西表達出來。

第二天,她又去小溪邊提水,但感覺不同了。一種新的感覺從她心底萌發出來——一種什麼也不是、也不為什麼的感覺。

她一眼瞥見了畫家,心裏一緊:“您要我幹什麼?”

“隻想給您幹更多的事兒。”

“那您喜歡幹什麼?”

“給您的烏發紮條彩帶。”

“為什麼?”

“不為什麼。”

發帶紮好了,確實非常漂亮。勞動樂園裏忙碌的少女現在也開始每天花很多時間用彩帶來紮頭發了。時光在流逝,許多工作不了了之。

樂園裏的土地開始荒蕪,勤快的人也學會了偷閑,他們把寶貴的時光耗在了諸如畫畫、雕塑之類的事上。長老們大為愕然,召開了一次會議,大家一致認為這種從未有過的問題現在非常嚴重。

天國信使也匆匆而至,向長老們鞠著躬,道著歉:“我錯帶一人進了樂園,真是非常抱歉。”

那人被叫來了。他一進來,長老們即刻就注意到了他的奇裝異服,及其精致的畫筆、畫板,立刻明白他確實不屬於樂園。

酋長正言道:“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趕快離開!”

這位畫家沒有多說一句話,拾掇好他的畫筆及畫板。就在他即將離去之際,那少女飛奔而來,“等等我,不要將我一個人留下!”

“這算什麼,難道這一切都要歸罪於這個懶人嗎?”長老們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