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周敬王四十二年(公元前478年)越王句踐在十年休養生息之後大舉伐吳。夫差仰天長歎:“寡人不誅句踐,忘先王之仇,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以棄吳也。”拔佩劍自刎。句踐班師回越,攜西施以歸。這個絕代佳人已近三十歲了,但風韻猶存,這就若得越王後大吃其醋,“潛使人引出,負以犬石,沉入江中,曰:‘此亡國之物,留之何為?’”
在王後說出這等話語的時候,西施的悲憤真是不可名狀:“我是亡國之物嗎?對吳國來說也許是的,可是對越國來說呢?不正是‘興國之臣’嗎?至於我可能令句踐垂演夫差的事,一則我已不再年輕,二則你這個王後怎麼對丈夫如此沒有信賴,果真句踐也是個昏君嗎?那我又何必作出這樣的犧牲?”
然而,容不得她的任何辯解,大石頭已經綁在身上了。
幸而又遇到了範蠢。範蠢深知“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看到“越王為人,長頸鳥啄,忍辱妬功,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享樂”,所以在助句踐複仇之後,輕舟一葉飄然而去了。適逢上西施將沉,便搭救了西施,載之共浮五湖,來到了這個人跡罕至的小島,安置好了,仍舊四處漂泊經商。他曾隱居於陶山,畜五牲,生息獲利千金,自號陶朱公,是中國商人的老祖宗。
起初,範蠢也留戀西施的姿色,不時地來到這個小島,與西施幽會。可是,西施漸老,且姿色已不足以獲利,範蠢畢竟是個商人,商人垂利輕別離,就漸漸地稀疏了自己的身影。
西施漸漸病人膏肓,仍舊不見範蠢的身影,這時她方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真心愛過她的唯有夫差。
她追憶與夫差一起度過的那些歲月:
夫差為她特建館娃宮於靈岩之上,銅溝玉檻,飾以珠玉,是她的遊息之所;
夫差為她修建響屧廊於宮廷之中,挖空地下,覆以厚板,令她步履錚錚有聲:
為她修“錦帆涇:,共同乘坐錦帆出遊,共同彈奏絲竹管弦,讓歡樂的聲浪與碧波一起蕩漾;
為她建“長洲苑”,共同乘車一起遊獵,讓她充分享受春天的樂趣。
在習無月池畔的吳王井口,麵對清碧的井泉她玉手理妝,夫差立於身旁,親自為她理發,那種溫柔,至今想起來都令她心顫。
“我真傻!”瀕死的西施哀歎道,“當初為什麼就沒意識到這是一種幸福?我過分愚忠於越王了,他值得我為他付出犧牲嗎?”
範蠢告訴他,報了仇的句踐讓為他立了大功的文種自殺,說:“你有七條計策,我隻用看三條就滅了吳國,那四條怎麼用呢?”文種說用不著了,句踐就扔給他一把寶劍說:“你到陰間用那四條吧!”這個越王馬上就於選美女,其昏庸好色比夫差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句踐的“過河拆橋”,西施越發後悔當初未能向夫差表白自己的真實感情,她自怨自艾地說:“我對一個昏君癡情如此,何必?夫差充其量不過也是一個昏君。頂多說他為了我這樣一個女人‘荒於酒色,不理朝政’,可他畢竟是狂熱地愛著我的呀!他豁上了一個國家來愛我這樣一個女人,對我個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大的恩德嗎?我當初為什麼不敢傾心於他呢?”
她對自己的怨艾升級之後,更對範蠢那些“教誨”十分反感:“範大夫,你錯了!男人和女人長久生活在一起,怎麼會不產生感情呢?那種關係是最親密、最純淨的關係,哪裏容許摻雜進去卑鄙的權力之爭?那是壓根兒排除仇恨的關係呀!你卻說隻能利用美人來複仇。一個美人被男人做任何形式的利用都是悲劇。女人的肉體不能作為工具,她們也是人!人是有感情的,女人的感情支配肉體,她才有幸福可言,把“性”和“情”割裂是種罪過。”
可惜的是,她“悟”得太晚,“悟”在夫差的屍骨已經開始腐爛。
她就這樣懷著對夫差的思念離開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