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道韞臨終歎出身(3 / 3)

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謝道韞隨夫王凝之在會稽內史任上,發生了孫恩起義。

孫恩是奉五鬥米道號召浙江沿海貧民反抗東晉朝廷的首領,先被東晉官兵戰敗,逃到海上,由海上糾集了徒眾反攻,攻陷了上虞,進擊會稽。王凝之以為自己也信奉五鬥米道,不出兵也不設防,隻是在道室中跪咒,所以很快作了孫恩的俘虜被殺。謝道韞卻是讓奴婢抬著轎,抽刀出門,手殺數人而被執。最後雖被釋放,卻也成為寡婦。

這件往事帶給她心靈的創傷是十分深刻的,也由此她開始了對權勢的思索,她開始否定那個世家的出身,因為這出身實在帶給她的隻是悲劇。

晚年她開始寫詩了:

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

岩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複非匠,雲構成自然。

氣象爾何然?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登山》

遙望山上鬆,隆冬不能凋。

願想遊下憩,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足俟王喬。

石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擬嵇中散詠鬆詩》

死期將近時,她回憶起這些詩來,不禁啞然失笑。她知道這些詩作會越發加重自己“林下之風”的身價。在一個崇尚清談的時代,有許多人會據此說她“清心玉映”,是“閨房之秀”。而那首《擬嵇中散詠鬆詩》更可惜嵇康的名頭而釣名沽譽,以為嵇康是魏末名士的冠冕人物,“林下風氣”的首領,為兩晉名士所敬仰,自己的詩又是借鬆濤以昭“清雅”之誌,所以也會把自己擠入名士風韻的行列。

其實,她心中明白,這隻是一種標榜,一種無奈!如早已在病榻上審訊過自己了:“我果真有林下之風嗎?否!我隻不過以此標榜自己‘入流’而已,恰如王家乃祖王導推崇稽康一般。”

王導過江之後,之談三篇文字,其中兩篇就是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和《養生論》,認為它們“宛轉關生,無所不入”,可以“盡天下之理”。足見王家是崇仰嵇康的。可是果真讓他去當“林中大夫”行嗎?謝家褚人也都標榜自己是“竹林七賢”的崇拜者,謝安說他對嵇康的崇敬到了不敢讚一詞的境地,可當真讓他終老山林,卻隻怕會涕泗橫流,惶惶不可終日了;甭說隻當白丁,隻怕死後沒有子嗣當高官顯爵,也會像王導一樣,家族麵臨衰微之虞,會死不瞑目的。

所以,病榻上的謝道韞是大徹大悟的:“權勢才是真正的魔幻,一旦被其纏身,世代無以自拔。也許,太赤裸裸了,帶來人性的沒絕,親情的背悖,所以就需要粉飾,需要的裝,因而就有了貌似鄙薄權勢而骨子裏卻以林下為終南快捷方式的清高。即使那稽中散,又何嚐不是在林下飲酒時,心中依然想著廟堂?他們那惺忪的醉眼仍舊盯著權勢,所以‘清高’雲雲,不過隻是一種標榜而已。我身為女子,當然不可能直接去染指權勢,可是,在權勢之家過了一生,早就連骨髓都被權勢熏陶成黑色的了。這種標榜隻能是一種自然流露,不過帶有一種‘無奈’的色彩而已。”

謝道韞並不特別看重那些話,倒覺得孩提時代將紛紛揚揚的白雪比作因風而起的柳絮,倒不失孩子的天真。能有如此才思的女童也許會討得大人的喜歡,但惟願這大人不是有權有勢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