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台柳臨終恨麗色(3 / 3)

如今,她麵臨著死亡,心中真如當初贈給韓翃的五合花,真的是酸、甜、苦、辣、辛,五味俱全;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怨恨,怨恨他人,更怨恨自己。

所謂怨恨他人,其實也就是韓翃一個而已。她這一生曾被不少的男人染指過,但那種“露水夫妻”很難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那個沙吒利倒是對她十分寵愛,但不過是垂涎她的姿色而已。兩個人語言不通,隻有動作,用動作來表達愛慕之情,一個胡人會怎麼表達?她隻能漸漸適應這個胡人將領,其實是無所謂情呀,愛呀的。唯有這個韓翃,兩度與她度過了繾綣難分的歲月,但都在他落魄之時。第一次相聚時,韓某隻是個有詩名的秀才,尚未考中進士,這時,以她為“紅粉知己”,對她傾瀉出多少山盟海誓,她真被這些話語感動得泣涕漣漣。按說,第二次相聚時該把這些誓言兌現了吧,不錯,禦旨未下時,他尚未發跡,盡管處在擔驚受怕之中,他對我也恩愛有加;可是,當他作為“大曆十才子”,官至中書舍人之後,可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病榻上的柳氏哀歎道:“作為一個女人,年老色衰是不可抗拒的。我再會打扮也駐顏乏術。直到這韓翃平步青雲之後也妻妾成群了,我才明白,他當初在章台旅舍,垂涎我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姿色。我如貌擬中人,他也不會與李生過從甚密的,所謂‘紅粉知音’不過是騙我主動送懷投搶而已。他隻把我看作是‘紅粉’,所以才有《章台柳》那樣的輕薄詩。至於第二次的相聚,更是迷戀我的身體。他與我一見麵就是那件事,與沙吒利又有什麼區別?

“唉!天下的男人均想占有麗色,可恨的是我,為什麼偏偏有麗色。正因為我曾經有過絕色美貌,所以才被男人們爭來搶去,當成了一種天下尤物。女人的麗色是什麼?是一種將自己變成對象的卷標,一種誘發男人爭奪的緣由。一個女人如果美貌過分出眾了,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她變成了公眾的財產,男人們爭奪的目標,難道不是這樣嗎?看起來男人都喜歡我,為了我韓翃這個風流才子與李生暗爭,與沙吒利明鬥,其實說白了吧,不都是為了占有我嗎?他們把我當成了二畝上好的田產,都要據為己有,我的所謂麗色,僅僅是這二畝好地上那肥沃的土壤,他們耕種起來舒服一點而已。當我的姿色不複存在,或者他們看膩了我的姿色,哪個還會再喜歡我呢?”

柳氏臨死才發現:原來女人的麗色竟是一種災難。“是的!”她自言自語,“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天生麗質?然而,過分美貌了,這個男人看見了,另外一個男人也看見了,這就必然引起你爭我奪。這種爭奪對女人來說,隻是一種犧牲品。她自己往往並不自如,反而會虛榮心得到滿足,仿佛男人們貪婪的眼神就是她的身價。大錯特錯了!”那個男人在獵取女人姿色的時候,會把女人當人看待?會對女人有一絲一毫的尊重?他們把女人當作玩物,女人卻以為自己美得要命。自古以來哪個美麗的女人不胡塗?這才是‘自古紅顏多薄命’的根本原因!

垂危中的柳氏深恨自己的天生麗質,她自怨自艾:“我如果不是豔名遠播,而隻是中等姿容,想來嫁個田舍郎當不至於是為難事,那麼,我就可以與丈夫終日廝守,白頭偕老,何至於被權貴或者才子掙來奪去呢?上流男人得個嬌妻實在過分容易了,所以決不會相敬如賓,而普通男子才會珍惜夫唱婦隨,以成為終生伴侶。女人中資,男人中資,才是門當戶對,方有美滿婚姻;女人太美,就隻配作上流男人的侍妾,她短暫的青春美貌就陪著薄幸的男人揮霍了。天下美女忘掉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那個男人是因為你的麗色愛上你的,你的麗色才能保持幾天?一旦年長色衰,那男人不見異思遷才是怪事呢?”

在病榻上的柳氏從天下絕豔走到了憔悴中婦,在眾多男人的爭奪戰後成了一個棄婦。她就在這種酸辛的悔悟中閉上了曾經絕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