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世間至難得者佳人也,若佳人而才,豈非難中之難?乃往往怫鬱流離,多愁鮮歡,甚至橫被刑戮,不得其死。如張麗華,上官昭容、皆斬於軍前;王韞秀、魚幼微具斃於杖下。白刃血蝤蠐之領,赤棒肉凝脂之膚,人生慘辱,至此已極。”這是那個寫《唐詩快》的黃周星發出的感歎,語中說的魚幼微指的是唐朝晚期一位才高而身賤,貌美而命薄的女詩人魚玄機。她的字為“幼微”,是一個直至千年以後的1982年都有爭議的人物,說她“縱情而愆禮法”、“行止最不檢”。一個貌美而多才的名女人死後千年也洗不去“風流”罪名。
這是唐懿宗鹹通九年(公元868年)的深秋,在京城的死囚牢房裏,有一個待訣的女囚犯,夏天,京兆尹溫璋已經判決了她的死刑,現在秋風瑟瑟,距離“斬訣”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此人就是魚玄機。
此刻,她對於死刑倒沒有多少怨言。“借債還錢,殺人抵命”,似乎是亙古不變的律條,她打死了女童綠翹,而且企圖埋屍滅跡,不含事情暴露,死複何怨?
死到臨頭,她忘不了自己的殺人罪行:
那天,她應邀出去治遊,臨行,囑咐綠翹說:“你不要出去,如果有客人來,讓他在觀中等我歸來。”不料那日竟遭際了一個胡攪蠻纏的客人,直弄到天已黃昏才回來。綠翹迎門說到:“剛在你說的那個客人來了,所說你不在,沒下馬就走了。”
她被那蠻客齷齪了一天,早就想跟自己約會的這個客訴說衷腸了。這個人是她在覓偶途中遇到的難得溫柔的一個,隻可惜用情不專。綠翹的話引起了她的疑心:“這麼巧,我剛回來他就走,還是騎著馬的?”
這天夜裏,她張燈閉戶,命綠翹進了臥室審問私情,綠翹回答說:“我侍奉了你幾年了,行為是十分檢點的,不想今天有了似是而非的過錯,惹得你不高興了。今天你那個客人來敲門,我是隔著門坎告訴他你不在的,他連句話都沒說,就策馬而去了。要說男女之間情愛的事,我已經有年不去想它了,幸師無疑。”
這最後一句實在令她惱羞成怒:這不蒂是數起一麵鏡子來照出她的癰疽。她立即扒光了綠翹的衣服:“我再讓你冰清玉潔!”接著就狠狠地下鞭子抽綠翹雪白的肌膚……
事後,她也十分納罕,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狠,一連抽打了數百鞭,綠翹越不承認,她的鞭子越狠。這也許是因為白日受那蠻客的淩辱藉端發泄吧?抑或是對那策馬而去,無情無義的昵客的報複?她情緒太不好了,直把綠翹當成了“出氣筒”。
可憐綠翹,直被打得皮開肉綻,委頓倒地,臨死之前說道:“你是個假道姑!表麵上看想求三清長生之道,可實際上不忘解佩薦枕之歡。淫蕩之極,反誣他人清白。我今天死在你的手裏,蒼天有靈,我將訴之蒼天;蒼天不理,我也將訴於陰曹地府,變成強鬼來懲罰你,訣不容許你在人間放縱地淫樂!”綠翹恨恨地死去了,可那話語卻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案發之後,她隻能引頸待訣。死固無憾,何況她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了。難得心平的是那溫璋的話竟與綠翹說的,何其相似乃爾!
她忘不了溫璋指著她的鼻子罵道:“賤人!你名為道士,實為流娼!在多少男人麵前解佩裸體!”
她被這假惺惺的道學所激怒:“請問大人,若不如此,妾將何以謀生?”
“掌嘴!”那京兆尹暴跳如雷:“豈有此理!你真是千古遺臭娼妓樣極!不殺你不足以正天下風氣!”
她被判了“斬訣”之後,曾要求溫璋允許她回到鹹宜觀裏整理一下她寫的那些詩稿,然而遭到溫璋的斷然拒絕:
“你的淫蕩性已賺得千古罵名了,何必再讓那些散發著騷氣的靡靡之音流毒後人?用不著那些無病呻吟,你也被釘在千人罵,萬代傳的口碑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