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此嗎?魚玄機在臨刑之前最憤憤不平的就是這一點:我果真是個淫蕩的標本嗎?作為一個女人,我隻不過追求能有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這有什麼過分?隻不過我的命運太慘,讓我深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無奈才廣為交遊而已。難道這就成為遺臭千年的罪狀?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短暫的一生,與男人們的種種糾葛。
自少天資聰慧,才思敏捷,喜歡讀書,善為章句,隻可惜生於寒門,年僅15歲就作了補闕李億的妾。末及破瓜之年就被達官貴人蹂躪,她對性愛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然而,這個李億在最初的日子裏卻是將她抱在膝上的,帶著她去了故裏山西,與她共同度過了最愜意的一段歲月,以至她直到後來仍舊懷念“汾川三月雨,晉水百花春”的日子。
然而,她不知道這李億所以帶著她歸裏,不過是躲開奇妒的犬婦而已。她對李億,這個奪取了她處女紅的男人一往情深,以致在離異之後仍舊寫《情出寄李子姿》,
飲水食蘖誌無功,晉水壺關在夢中。
秦鏡欲分愁墜鵲,舜琴將弄怨飛鴻。
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
書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
這個李子姿終於在玩弄夠了她之後,將她輕易地拋棄了,旦旦誓約化為烏雲,讓她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在豆蔻之年進了道觀,守著一盞孤燈打發歲月。秋雨瑟瑟,桐葉蕭蕭,她思念李億,可是李億卻負義忘情:“出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終日盼望他的來信,可是魚雁傳書已成泡影。剛剛開始人生的魚玄機就嚐夠了棄婦的悲涼和辛酸。
麵對李億的遺棄,她是傲然相視的:“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天下男人多的是,定能找到稱心如意的愛人。於是她跟許多名士交往了。
那個寫了很多情詩的溫庭筠,(溫飛卿)魚玄機大膽地追求,寫了《寄飛卿》、《冬夜寄溫飛卿》等詩,傾吐她“不眠長夜怕寒衾”的孤寂之苦,可是這溫飛卿卻不肯有一首情詩還抱於她,恰恰相反,倒有一首《和友人傷歌姬》的詩忠告友人:“王孫莫學多情客,自古多情損少年”。魚玄機一讀就明白了,顯然這個“薄行無檢輻”的溫八叉,對她沒有半點真情。一個供他玩弄的賤妓而已,值不得為她損害朝官的尊嚴。
後來又有李郢。魚玄機何嚐不期望與他朝夕相處,共同生活?見到鴛鴦能靠近釣磯,就發出:“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希冀巾李郢能垂憐她的哀怨,可是這李郢竟然與她“住處雖同巷,經年不一過”,也對她采取來了“始亂終棄”的態度。
還有那個左名場,一度也與她交往甚深,可是當真論嫁要了,也就“雙燕巢分”,各奔了東西。
她對多少男子寄托過深情、真情,隻不過企望在廣交中求得專一的愛情,尋得可托相依的終身伴侶,“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然而,她卻隻能猶如一片飄落大地的紅葉,沒有回音:“深巷窮門少侶儔,阮郎唯有夢中留。”“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做得雙成?”
男人是何等的薄情:
水柔逐器知難定,雲出無心肯再歸。
惆悵春風楚江暮,鴛鴦一隻失群飛。
——《送別》
誰道女人是“水性楊花”?男人才是“水柔逐器”!他們朝三暮四,用情不專,讓自己“自歎多情是足愁”,“茫茫九陌無知己”。她隻能把無限的傷情凝鑄於詩:
鶯語驚殘夢,輕妝改淚容。
竹陰初月薄,江靜晚煙濃。
濕觜銜泥燕,香須采蕊蜂。
獨憐無限思,吟罷亞枝鬆。
——《暮暮有感寄友人》
燕子做窩,成雙棲息;蜂采花蕊,幾多香甜,而自己呢?形單影隻,惟有“淚容”“獨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