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靠著獄卒的幫忙,她和仰慕的關漢卿在死牢中想會了。關漢卿送她他一曲《蝶雙飛》:
將碧血,寫忠烈,
作厲鬼,除逆賊,
這血兒啊,化做黃河揚子浪千迭,
長與英雄共魂魄!
強似寫佳人繡戶描花葉;
學士錦袍趨殿闕;
浪子朱窗弄風月;
雖留得綺詞麗語滿江湖,
怎及得傲千奇枝鬥霜雪?
念我漢卿啊,
讀詩書,破萬冊,
寫雜劇,過半百,
這些年風雲改變山河色,
珠簾卷處人愁絕,
都隻為一曲《竇娥冤》,
俺與她雙瀝萇弘血;
差勝那孤月自圓缺,
孤燈自明滅;
坐時節共對半窗雲,
行時節相應一身鐵;
各有這氣比長虹壯,
哪有那淚似寒波咽!
提什麼黃泉無店宿忠魂,
爭說道青山有幸埋芳潔。
俺與你發不同青心同熱;
生不同床死同穴;
待來年遍地杜鵑花,
看風前漢卿四姐雙飛蝶。
相永好,不言別
她把這曲《蝶雙飛》緊緊地揣在懷中幾十年,不!印在心中幾十年。因為這不僅是他敬仰的戲劇家的人格宣言,而他又是自己的知音;而且,還可看作是他們來世的預約,能跟著這樣的人一同去死,死又何怨?
現在真的要死了。那一次未能死成,由於高層統治者投鼠忌器,顧忌關漢卿的名聲,隻把他驅逐出境,而珠簾秀卻被另一個權貴保釋出獄了。在那個權貴的卵翼下度過了短暫的時光就到處流浪,最後被洪丹穀收留,而且成為他的妻子。
死神來臨時,她心在充滿的悔恨是:當年未能跟著關漢卿比翼雙飛。關漢卿從杭州走了之後就與她斷了音訊,她好後悔:“為什麼竟未能跟著知音去浪跡天涯呢?看來一個人敢於跟邪惡抗爭難以堅持到底,能在一時逞強缺未必能善始善終,人的心靈過於脆弱,更架不住“平庸”這個利劍的折磨。當初,自己感到太累,就跟勇士失之交臂!我是多麼可憐啊!
她這時很想看一眼那《蝶雙飛》,不!很想親自唱一遍。她已經有多少年沒唱戲了?實在說不清。她已闊別舞台幾十年,隱居在這錢塘江畔,哪怕對著清清的江水她也很少唱戲的興致,不知為什麼,死到臨頭反而很想唱一曲,尤其是那曲《蝶雙飛》。
她的心思被洪丹穀窺視了,就又伏在她的耳邊問:“你是不是想唱一曲?”
珠簾秀點了點頭,很吃力。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唱了,隻大口地喘氣。
“我作一曲唱給你聽好嗎?”洪丹穀又溫柔地問。
珠簾秀點頭,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於是,洪丹穀作了一曲《下火文》,唱給垂危的珠簾秀聽:
二十年前我共伊,隻因彼此太癡迷。
忽然四大相離後,你是何人我是誰。
共惟稱呼秀鍾穀,水聲遏楚雲。
玉交枝堅一片心,錦傳道餘二十載。
遽成《如夢令》,休憶《少年遊》。
哭相思兩手托空,意難忘一筆勾斷。
且道如何是一筆勾斷?《孝順哥》終無孝順,逍遙樂永遂逍遙。
珠簾秀聽罷此曲,很有點“風馬牛不相及”的遺憾,但也“一笑而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