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64年,也即明忘後的20年,在北京城裏禮部尚書府第,四十六歲的一品夫人顧橫波即將離開人間。她已經病入膏肓,知道藥物無靈,沒法擋住死神的步子了。
人到臨死,往事紛至遝來,她想到的很多,很多。
那秦淮河上的舊事如煙。當年的脂粉還在秦淮河上流淌嗎?
顧橫波原名顧媚,是明末清初的江南名妓,與柳如是、董小宛、陳圓圓、李香君。馬守真、卞玉京、寇白門並稱“秦淮八豔”,豔幟高張,豔名遠播,攪得天下士子的春心勃勃,弄得陪都南京的風氣淫奢。
十裏秦淮,是南京最繁華熱鬧的一條河道。這裏有罪豪華奢侈的妓院,有最妖嬈又最有身價的一群妓女,“戶戶名花,家家碧玉”,芳名麗色,招引著四麵八方的風流豪客,在這裏紙醉金迷,偎翠依紅,直把個秦淮河當作了酒色爭逐的銷金窟。每當華燈初上,輕柔糜浸的歌聲、笛聲、琵琶聲忽隱忽現地隨風飄送過來,所謂的名人。名士與這裏的名妓,不管國事已如累卵,猶在那裏歌舞升平,沉醉在《後庭花》中男歡女愛。
顧媚是脂粉叢中的佼佼者,她很早出道,與名士交遊甚廣。所居眉樓,地處秦淮河畔最熱鬧的桃葉渡口,商賈雲集,娼館如林。她有自家的產業——眉樓,眉樓裏“綺窗秀簾”,牙簽玉軸,堆列幾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香煙繚繞,詹馬丁當。眉樓的主人“通文史”、喜畫蘭,追兵馬守真,而姿容勝之,時人推為南曲第一”。
色、才、藝三絕的一代名妓,集大家少婦的尊貴與妓女的妖冶於一身,令那些自詡風流的士大夫趨之若鶩。在眉樓設筵得挨號排隊,無媚娘在場任何女人都不能娛樂色鬼,燈紅酒綠的秦淮河上,顧媚真是出盡了風頭。
然而——
越是這樣的女人,嫁人越難!
名聞遐邇,才高容豔,而且在豪華奢侈的環境生活慣了的名妓,要找到一個既能情投意合,又具風流倜儻,還得文采橫溢,更得家境富極的郎君,實在是件難事,更何況還得年齡相若,有可能琴瑟和諧,滿足一個宿妓的床底之歡,這難就又添了一層。
正所謂:做女人難,做名女人尤難,做美麗而又才華出了名的女人難上加難。這種並非完全矯情的哀歎,早在明末清初的名妓那裏就已經存在了。
然而歲月不饒人,顧橫波轉眼之間過了20歲的生日。
這在那個時代,實在是早該論嫁娶的年齡了。眼瞅著在賣笑的脂粉叢裏,她已經早是個老大姐了。慕名而來的嫖客中,越來越多的人隻是聽曲、求畫、吟詩唱和,而對她的玉體則失去了興趣。
是的,當時秦淮姐妹中,以她豔名為最,可是,才色均不及她的柳如是卻嫁了號稱為“江左三大家”的錢謙益,那個卞玉京正被江南名士,一時文名聞於僻壤的吳偉業熱戀著。“名花有主”,各自擁有天下名士,難道其翹楚反而會嫁個“傖父”不成?
死到臨頭的顧橫波十分不滿意她的婚姻,想想當初,甚為自己的虛榮懊悔:“唉!我當初遇到這龔芝麓,為什麼會認為是天賜良緣,天作之合呢?還不是虛榮心在作怪?”
於是,她回憶起那些在她身邊殷勤得像隻寵犬的若幹男人。那都是些尋芳客,為她的美貌、嫵媚、風韻所傾倒,千方百計地討她歡心,當然目的僅僅是為了占有她。
其中有個叫劉芳的公子,混跡在應試的士子隊伍中,卻整天出入妓院酒樓,竟迷上了眉樓的顧橫波,信誓旦旦要與顧橫波結為夫婦。顧橫波久居煙花,以為這些試驗不過是嫖客取悅妓女的手段,也就逢場作戲地應允了。誰知劉芳信以為真,也不思索一下自己目不識丁,怎能匹配一名“才妓”,就回家積極準備迎娶事宜了。然後三番五次地去眉樓催嫁。顧橫波隻好用自己的才情來令劉公子自慚形穢,然後才道出真情:“你連詩都不會作,怎能想洞房花燭呢?”劉芳聽後,知道自己受了愚弄,竟然殉情而死。顧橫波大為震動,萬萬沒想到她的一句戲言竟能置人於死地。女人長的俊了,聯句玩笑都開不得。她自愧之餘卻為自己開脫:“有財而無才,佳人總不至於嫁財奴吧。不能讓秦淮姐妹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