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王照圓臨終歎文人的清貧(3 / 3)

王照圓聽說之後,微微一笑。

是的,乾隆之際,學術大振,風波所及,不少人也故充風雅,願意在客廳,書房中擺上基本考據學的著作來顯示自己的學問。於是,就有一些二流的文人與坊間結合起來,充當掮客,能拉幾個著名學者來印行聯名的這“集”那“萃”,自然獲利甚豐‘而又時自己也濫竽充數,在其中當槍手,當然會名利雙收。不過,時間一長,這種勾當的名聲也就一落千丈,而真正的學者對此卻嗤之以鼻。他們急於找到出路,發財已經上癮,那能“金盆洗手”?於是就想利用學者的貧困,處巨資購買學者的書稿。郝懿行著作與貧窮都出名,自然受到騷擾,然而每次都被斷然拒絕了。

行將就木,他人提及這件事,王照圓感到了欣慰。她靜靜地說:“果真與坊間同流合汙,我與蘭皋先生豈不都成了商人?商人與文人隻一字之差,可是能受住文人的清白,實在並不容易……”

說到這裏,王照圓不由得感歎萬分:“是的,文人要守住自己的清白,隻能安於貧困!”

“難道不是這樣嗎?”她暗自思忖,“看看與懿行銅帶的優貢吧,分化得多麼厲害。其中有些人的所謂做學問,不過是把學問當作了‘敲門磚‘,一旦金榜題名,早就把學問扔了,他們盡管是憑學問才平步青雲的,可一旦飛黃騰達,便馬上作踐學問,作踐文人。這些人是導致文人清貧的根源,他們壓根兒就與學問無緣。古來的達官貴人有幾個是有學問的?可哪一個不是憑著學問才躋身官場的?他們一旦榮華富貴,不再安貧樂道,也就隻是個顯宦而決非文人了。

“當然,這些人需要文人裝潢門麵。他們身邊的文人不再清貧,可也不再清白。是的,哪個真心忠誠於學問的文人能夠為五鬥米折腰,來侍奉權貴呢》侍奉權貴不僅要有奴顏媚骨,還得有充裕時間。忠於學問,得付出畢生的精力,爭分奪秒,惜時如金,哪能陪著達官貴人枯坐終日,言不及義?何況,忠於學問還得堅持真理,為了學問孜孜以求與阿諛奉承討上喜歡是格格不入的。自古以來在權貴身邊的文人有幾個長著骨頭?有幾個能站直了有自己的人格?所以,一個文人隻有出賣了靈魂才能擺脫貧窮。清貧是文人獨有的境遇,是正統的真正文人無法擺脫的命運!“

她想到了丈夫郝懿行,作了一生學問,是著作等身的真正文人,然而也隻能清貧一生。這幾乎是命裏注定的。他早就被權貴們所忘記,權貴們“牧民”是不需要真正的學問的,隻需要那些二流文人裝飾一下就足夠了。

當然,她的這些思索無法對後世人說;既然古往今來,文人隻能安於清貧,不安貧就無法樂道,哪誰還去追求“道”呢?後來者不肯像他與丈夫一樣在無家可歸,缺衣少食的清貧中保持文人的清白,那文人的清白又有什麼意義呢?無論如何,她不希望後來者將學問之道視若畏途!

她想勉勵後來人:“清貧,固然難以忍受,但孟子有言:吾自養吾浩然之氣……”

她說完了這話,從心底裏湧出另外一句話:“這該不是自欺欺人吧!”

“是的,”她繼續她的感慨,“文人的安於清貧是勢所必然,不得不如此的;自以為是一種清高,是不與世俗的庸俗的風氣同流合汙,可那些不以清白為訓的人,包括權貴及其追隨者,追逐銅臭的二流文人,以他們為然嗎?不是嘲弄他們的迂闊,就是藐視他們的寒酸,他們又能奈何?天下畢竟是人家的天下,人家活得瀟灑自在,享樂得文人望塵莫及;文人隻好自我安慰,其實是無可奈何的。”

她就懷著這樣的遺憾離開了人間,當然,那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

她想把自己的感慨寫成詩文,已經力不從心,死神來得太早,折磨她也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