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旅美畫家“出爐”記(1 / 2)

嫁來美國前,朋友們都敦促我,應該帶點中國文化到美國傳播。想來想去,我會點中國象棋,會點中國月琴,會點中國太極拳,就不會書畫。好吧,那就學點中國畫,說不定能當個旅美大畫家,嘩嘩嘩地賺美元呢!

我這年紀,想找個地方學畫真不容易,混進老年大學,讓人家趕了出來;混進少兒繪畫班,也被人家婉言謝絕。找來找去,還是在自己住的小區找到了老師。老師姓王,三十來歲,溫和善良,教小孩子畫畫和書法。

菲裏普去中國接我時,我正跟著王老師混在一群小孩子中學畫畫,臉上、衣服上染滿了油彩,菲裏普看著我醉心地說:“親愛的,你是漂亮的藝術家!”

學了幾天畫,基礎還沒摸清楚,馬上進入了實戰。這和我當王楠一樣,還得怪菲裏普,他逢人就說,林會畫中國畫,是大畫家。結果所有親戚都向我討畫,我手腳並用都來不及,畫一張送一張,送的都是墨荷。因為我發現畫墨荷最快最爽氣,唰唰就是一張大荷葉,嘩一大筆就是荷枝,噌噌噌幾個點,就是荷花。最後撒上一把鹽,讓荷葉布滿亮晶晶的水珠,15分鍾後,一張畫就出爐了。

於是我的美國親戚家中,都掛上了我的墨荷,巨大的墨塊驚心動魄。

送他們畫時,我告訴他們,中國畫,也叫水墨畫,無墨不成畫。於是,他們拿著畫互相吵,比誰的墨塊大。

菲裏普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機,他決定賣我的畫。

當初我求王老師教畫,就是抱著賣畫、當大畫家的遠大理想。但通過學畫,長了見識,思想成熟了,我認為我的理想基本上是空想,或是癡心妄想。我的王老師畫了十來年畫,畫什麼都漂亮,特別是山水,但他也直歎畫賣不出去。賣畫這事,輪得到我?我認為菲裏普犯的病,和我當初的病一模一樣——狂想症。

所以聽到菲裏普豪氣衝天說要賣畫,我表情驚訝。見我毫無底氣,菲裏普用力打氣:“林,用水在水稻紙上(注:美國人稱宣紙為“ricepaper”)畫畫,別說美國人不會,鎮上所有中國人,誰會?就你會啊!”

我聽了聳聳肩,我知道,鎮上一共就兩家中國人。不過他的思想閃爍出哲理的光輝——就是中國人說的“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問題是,我連猴子也排不上,最多是隻鬆鼠——身上的一隻跳蚤。

他繼續動員,向我描繪了一幅誘人的圖畫:“林,你畫,我賣,總有一天,我家院子會站滿求畫的人!你就是著名藝術家了!我們家的錢放都放不下,嘩嘩嘩,滾進來,滾出去,一直滾到草地上!”

未來的藝術家聽了這番話,感覺飄飄然,並糾正他對錢的描述:“錢隻能滾進來不能滾出去的,沒地方堆,挖個洞,埋起來!”我家小帥添也及時補了一句:“對對,別忘寫上——此地無什麼!”

玩笑開過了,沒想到我的經紀人——當然是我老公菲裏普,真的行動起來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騰出一間房,刷上檸檬色,擺上大桌子,於是我有了一間陽光燦爛的畫室;他做的第二件事,是買來大大小小的鏡框,把我的畫夾進去,掛滿了牆。於是我的畫室就變成了畫廊;他做的第三件事,到鎮上藝術店租了麵牆,75塊一個月,販賣我的大作。

給逼到這份兒上,我不當畫家也不行了。我最拿手的,是塗墨荷,便每天生命不息塗荷不止,同時簡化了生活,用餐從四菜一湯簡化到一隻砂鍋,清理房間從每天一次簡化到三天一次。很快,墨荷掛滿了牆,也攤滿了地。所有人,包括三隻貓,走路必須屏住氣並踮起腳尖。

我的經紀人發現了問題,他說:“親愛的,你應該畫不同的畫,別光畫黑炭。”他竟把墨荷稱作黑炭!我不知該怎麼向他解釋,真正的國畫大師,一生隻畫一種就能名聞天下,腰纏萬貫,比如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蝦。但麵對經紀人挑剔的眼神,我開始畫花鳥魚蟲飛禽走獸。

經紀人又看出了問題,他說:“親愛的,你為什麼不畫中國美女?”

聽了這句話,我差點暈倒,因為我沒忘記王老師的臨別贈言,他說:“愛生啊,畫什麼都別畫人!你把水仙畫得像洋蔥、把大象畫得像老鼠,都沒事,它們不會來看畫,但人是會來看畫的。”王老師是疼我,怕我被人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