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聚在河那岸(2)(1 / 2)

其中有一個73歲的老人誌願者,名叫邁克,他每次看鮑伯,隻待10分鍾。但他天天來,然後給教堂小刊物寫短文,通報鮑伯近況,他需要什麼幫助。所以往往是,當鮑伯需要扶椅時,扶椅到了;需要輪椅時,輪椅到了;需要電動車椅時,車椅到了。需要什麼,什麼就自動出現。

鮑伯最後的半年,不寂寞,不悲慘。

兩個月前,臨終護士告知,鮑伯還有兩個月時間。安妮做好了準備,買墓地買棺材。鮑伯再三說,買便宜的,墓地離家近就行。

但安妮悄悄買了3000美元的核桃木棺。這些費用,包括臨終醫院的護理,及以後的殯儀服務、葬禮等所有開支,都由保險公司支付,付清後,還能多下十多萬保險賠償。所以,鮑伯生前、死後,沒有一點欠債。

一個月前,鮑伯失去了活動能力,隻能臥床,臨終醫院搬來了升降床、吸氧機、吸痰器、各種測量儀等,病危病人所需要的機器,都進了臥室。他們還專為安妮搬來一張舒適的沙發陪護床。

但我注意到,樣樣齊了,唯獨沒有輸液架。我和安妮說,中國病人到了病危時,會輸營養,為什麼臨終醫院不這樣做?安妮說,臨終醫院提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輸液,一個是不輸,同時也告知實情:如果輸液,他會很快失去吞咽功能,而針頭、藥水和長時間注射,會帶來疼痛和煩惱,加重腎負擔,對延長生命沒有幫助,反而降低生活質量。於是,安妮和鮑伯都選擇不輸液。鮑伯到去世,也沒有掛過一瓶藥,手上沒有一個針眼。

我看見護士用針管,把果汁、牛奶從他口中慢慢注入,他頑強地進行吞咽。他一次能喝掉一杯果汁,一碗麥片。他拚力進食時,安妮都在一邊鼓勵:“勇敢的好男孩,你做得很好!”

鮑伯沒有放棄,到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他走的時候,依然睜大著那雙善良的眼睛。表情平靜,因為他知道,所有人愛他,他活得有意義,活得有尊嚴,走得也有尊嚴。

二、相聚在河那岸

殯儀館的車到了,走進來幾個工作人員,高大魁梧,一律穿深色禮服,神情肅穆。

他們要把鮑伯的遺體帶走。是到了最難過的時候了,他就要永遠離開,離開這個他和安妮執手相守了53年的家,離開他的寶貝安妮,離開寶貝兒孫。這麼一想,我便淚如泉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所有人包括安妮並沒有跟進房間,更沒有出現我想象的哭泣場麵。大家都靜靜站在客廳。安妮把維斯勒和山姆兩個小外孫推向菲裏普,暗示不要讓他們看見這一幕。在這個時候,安妮竟還能照顧小外孫的感覺,很讓我吃驚,也肅然起敬,強迫自己收住了眼淚。

菲裏普拉起兩個外甥,帶到後院玩。但六歲的山姆很快跑了回來,想衝進臥室看看人們在幹什麼,我連忙抱住他的小肩膀,輕輕對他說:“外公在換衣服,這是隱私。”每次安妮給鮑伯換衣服,都是這樣打發小孩的,美國小孩的隱私概念很強,所以我這句話很靈,山姆聽了立刻站住不動了。

鮑伯被抬出門後,沒有人跟出去,大家隻是站成一個圈,手拉手,低下頭,閉上眼睛,聽牧師禱告。牧師說:“鮑伯走了,他做完了該做的事,家人也為他做完了該做的事,感謝上帝,讓我們和鮑伯曾經在一起,留下很多快樂的回憶。他要去的地方,沒有癌症,沒有帕金森病,沒有疼痛,沒有恐懼,沒有死亡。”

禱告剛結束,臨終醫院的車也到了,所有病人用品從臥室清理出去,大家一起幫忙,把每個角落都整理好,恢複成以前的樣子,沒有一點痕跡能看出這裏曾經有過病人。

非常寧靜。這一天,從頭到尾,沒有聽到一聲哭泣。來看安妮的親戚朋友,不送錢,不送花,送的是各種各樣的飯菜、點心,這幾天客人多,安妮就不用做飯了。如果這算是風俗,是我看見的唯一的風俗。家中沒有花圈,沒有黑紗,沒有靈堂,特製遺像也沒一張。

安妮抹上口紅胭脂,穿一件粉紅的襯衫,美麗優雅地迎接朋友。

每見一個新來的客人,安妮紅一下眼睛,大家連忙逗她開心。

所有人中,似乎隻有我始終嚴肅認真,笑不起來,這可能就是中國人的性格。在這種時候,滿腔悲傷,內心還充滿對死亡的恐懼,做人悲哀的想法揮之不去,哪能像他們一樣豁達放鬆。或者說,這就是有信仰和沒信仰的區別,對死的理解不同,他們堅信,人死後,身體變成了塵土,靈魂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