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勞愛絲,是我在教堂做誌願者的同事。也是我到了美國後,第一個朋友。
到美國後第一個星期天,我就跟著菲裏普去教堂,在幼兒園當一小時誌願者,照顧那些父母上教堂、無人看管的幼兒。在這間充滿童趣的教室,我認識了迪勞愛絲。
迪勞愛絲65歲,個頭不高,身體也已臃腫,但完全是年輕人打扮,頭發染成金黃,修著秀氣的劉海,唇和指甲塗得亮麗。衣服顏色鮮豔,襯衣總是收腰,或係進緊身牛仔褲裏,突出豐滿的胸和臀部,登一雙高跟鞋,和大部分六七十歲的美國女人一樣,很精神,很好看。
迪勞愛絲喜歡跳舞,喜歡駕車旅行,喜歡穿牛仔靴,她對我說,她有五雙牛仔靴,分不同季節穿。說到牛仔靴,她神情飛揚,並問我:“你喜歡穿牛仔靴嗎?”我搖搖頭,菲裏普在一邊說:“林一雙也沒有呢。”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對牛仔靴這麼激動,後來知道,住在德州,如果你沒有一雙真正的牛仔靴,那就不是真正的德州人。
後來在聖誕節早晨,在聖誕樹下我拆開的第一包禮物,竟是一雙紅色的牛仔靴!菲裏普送的。
迪勞愛絲是墨西哥人,出生在美國。年輕時在私人飛機製造公司當檢驗員。後來,國家新法取消了私人飛機的乘客營運業務,她不再工作,在家給人帶小孩賺錢,周日到教堂當臨時老師。
可能孩子帶得多,她說話總是慢悠悠的,咬字清晰。剛到美國,我和人說話時,總是急衝衝的,喝燙粥一樣,前後單詞卡在一起,咕嚕嚕含糊不清。認識迪勞愛絲後,我學她說話,想好再說,說不出就停一停,每個音發足,讓對方聽清我在咕嚕些什麼。我們每周見一次,交談一次,她是除了菲裏普,陪我練口語最多的美國人。
第二次見麵,迪勞愛絲就送給我一瓶漂亮的玻璃花,放在太陽下,亮亮的。她說,你們新婚,願你們像玻璃花一樣,愛情永遠晶瑩。第三次見麵,她送我一盒她自己做的南瓜派,聞上去很香,咬一口更香。
我一個人獨占,吃了一塊又一塊。菲裏普隻好咽著口水提醒我:“親愛的,輪到我了吧?”迪勞愛絲說別搶別搶,我再做給你們吃。
當然不好意思老是吃她的東西,我說,我也做點什麼給你吃吧。
中國口味的!她緊張地看著我,問:“什麼東西?”菲裏普便搶著說:“雞爪、鴨舌、魚眼睛。”這是美國人心目中最可怕的東西,所以菲裏普老是用它們來嚇人。果然,她聽了,叫道:“No!My God!”
我喜歡迪勞愛絲的一個理由,就是她像中國人,有禮,好客。
所以,我也按中國人的禮數,送給她一幅我畫的繡球花、一條絲巾、一件絲綢睡袍,都是我們杭州的特產。她喜歡得不得了,把絲巾夾到鏡框裏,和我的畫一起掛在客廳,穿上絲綢睡衣,抱著她老公,拍了照給我看。
這是她第二任老公。她的前夫很粗暴,有家庭暴力傾向。他們為此離婚,前夫幾乎傾家蕩產,賠了她一大筆錢。有一次提起她前夫,我問,前夫是不是打她?她生氣地說:“他沒打我。他妒忌心強,我不能和男士一起吃飯,沒有個人空間,你想想,這有多可怕?”
妒忌心強,也是家暴傾向?回家的路上我問菲裏普。菲裏普說,是啊,這種事在墨西哥夫妻中發生得最多。說著他向我保證:“林,你嫁給我,但不是我的囚犯,你有你的自由,哪怕和男人吃飯約會,我絕不妒忌!”我聽了,揪著他的胡子辮說:“我妒忌,你不許和任何女人吃飯約會!”他大笑:“你有家暴傾向哪!”
聊多了,我們自然成了好朋友。墨西哥人說西班牙語,我好奇,想學幾句,她就教我。我用中文寫下來,背過,第二次看到她就拿西班牙語問好:“嘎馬衣死他死都?”她開心得不行,抱著我對菲裏普說:“這個妹妹真聰明!”菲裏普得意地說:“是啊,我的老婆啊,天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