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我知道他管得她很多。我們去一個小商店,逛商店嘛。謝燁看到一個玩具,這麼小,是個青蛙,摁一下,噠噠噠叫一下。下麵寫的是中國製造,Made in China。謝燁就說,我這個買給兒子。才一點九九美金。在國外,兩美金,付小費都不止。她就出去了,就去付賬。顧城就坐在地上,真坐在地上,就跟小孩子撒嬌,他坐在地上不走了。我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以為顧城犯病呢,我趕緊過去,“顧城你需要一杯水。”謝燁就很生氣,在旁邊就哭了,說:“他就這個死樣子,他就因為我買了這個東西,他就這死樣子!”那我說:“我買了,我買給木耳。我買了。”後來他不好意思,起來了,我們才一起走。我一路上一直在說他。他也不說話。他這個事情已經很異常。你知道七末八初,我們這幫詩人中間,比較像男子漢的,在花錢上麵,一個是北島,還有一個就是顧城。一個是北島他很早是大哥了,我們到北京,到紐約,他都要請我們吃飯吃麵,他付錢。這是他比較像大哥,他老是覺得我是老大,你們都是。也不是說他應該怎麼樣他怎麼樣,他請我們吃飯,到他家去。其他的人都不會。
有次印象最深了,大家去看我,那次北島沒有來,寫詩的一幫朋友,一共六個人,到賓館去看我。那時也不敢像現在開會,把一幫人全叫過去吃公家飯。那就到附近的飯館,我請他們吃飯。好了,那一幫人就坐在遠遠的椅子上,說說笑笑,熱鬧,看著我去點菜,付錢,一盤一盤給他們送菜,送啤酒,北京那種黃色塑料杯的。花的錢極便宜,可是沒有一個男子漢過來幫忙的。我當時覺得,北京人太混蛋了,根本不像紳士!如果在南方,女士跟一幫男士吃飯,即使我要付錢,也有人來和我爭一爭。如果沒有爭一爭,至少來幫我端菜拿酒,哪有一幫人坐在那裏看著我。是不是?我覺得北京人太沒有紳士風度了。但是,隻有顧城,拿了一張十塊錢來跟我爭,那十塊錢非常小心地折得幹幹淨淨的,來跟我爭付錢。當然我不會要他付錢。比較其他男人,顧城還是顯得很有紳士風度。他比他們都窮。這事情我印象很深。
所以我不認為顧城是一個小氣的人!而是因為他確實太沒有辦法了。我就說他,他給他兒子買了兩塊錢,就這鬼樣子,太丟人了,他就說:舒婷你不知道我欠了貸款。他那個小島要分期付款。那個地,如果他沒付款,銀行要沒收回去,拍賣,我就無家可歸。還有木耳寄放在酋長家裏,酋長就到法院去告他們不能負父母責任。而且毛利人酋長自己告完了,顧城沒有錢雇律師,他就替顧城雇了一個律師,酋長居然自己請律師跟顧城告。顧城說,為了表示他有撫養能力,這樣他要象征性地每年要給這毛利人酋長付一點他兒子的撫養費,表示他有撫養能力,不然要剝奪他的撫養權利,毛利人就想把這孩子接管。為了保住這個兒子,他必須還得付這個錢。所以他說:我在外麵參加筆會,跑來跑去,所有的錢我都必須帶回家去。一年一年的錢。顧城也不能怪他,我覺得他最可憐了。
陳村:他做了一件力不從心的事情。力不從心的一個夢。
舒婷:是的是的。謝燁很苦。所以後來我看他的文章,我覺得他是要放謝燁走,他是準備謝燁自己生活,他要跟她離婚。
陳村:現在你和詩人之間還來往嗎?
舒婷:我老公和詩人來往很多。
陳村:他是研究他們。
舒婷:這些人有的人需要跟我老公要保持聯係。仲義也需要。
陳村:相互提攜一把。
舒婷:如果他們來我家,我落到要去端茶送水。如果我跟他們插嘴,他們就說:“舒婷老師,現在你過時了。”哈哈哈哈。我就去做飯買酒,讓他們坐那兒聊天。我們在福建,我還是老奶奶啊,他們要恭恭敬敬對我。我經常自己開玩笑,我過時了。據說他們都怕我,我要在,他們沒什麼話講,所以我就離開。
陳村:葉兆言也怕你,你一說話,他就自稱“死狗”,謝絕戰鬥。他最要看我和你打起來。
舒婷:我們省裏頭一些詩歌的小聚會,私人聚會,我跟我老公去度周末,山區好玩的地方,仲義跟他們晚上去徹夜談詩,我就睡大覺。我特別像個家眷,不添麻煩,遊山玩水我就去了,談詩時候不去。
陳村:談不動詩了。
舒婷:不是。我有什麼想法,我跟我老公交流比較多,我們兩個共同語言是比較多的。這沒有問題,有什麼想法我會跟他交流,但不足為外人道。一談詩的看法我可能比較偏激,沒有那麼溫和,也沒有能夠很公正很客觀。我太主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