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村:詩人都主觀。
舒婷:詩人在一起他們就要爭論,爭論就要吵架。我又看不來這個。
陳村:一般也不去說了吧,比如現在你再看到北島他們,還談詩?
舒婷:以前就不談。
陳村:老朋友不好意思談什麼詩。
舒婷:以前就不談詩,不要說以後。現在就是跟新朋友他們也不好在我麵前談詩,所以都不談。而且我現在老是這樣參加這個筆會那個筆會,跟詩人在一起的機會都很少。參加都是散文的,或者報紙的。單純的詩人的筆會他們也不大邀請我了。我在那裏是狼外婆,我最老。那幫人都是七年後的人。
陳村:人家談什麼“下半身寫作”,你也插不上嘴。
舒婷:但是我都看得。他們都寄到家裏頭,家裏頭這種東西太多了,他們都寄給陳仲義。他們跟他網上有聯絡。
陳村:像你這樣蠻好,做點自己的事情,安靜。
舒婷:我現在在寫一本書,也是散文,拿去拚的,也是那種拚湊文體,有些照片有些圖片。他們來約鼓浪嶼老房子,但我不肯寫,他們來家裏頭兩次了,把方方的書都寄給我看了。叫我寫鼓浪嶼的,我又不願意寫。前天吳斐帶我去新天地那個地方吃飯,看到那些家族。鼓浪嶼的一個房子就是一個老家族。老家族的人跟我們家庭,就算不是至愛親朋,也還是有千絲萬縷掛著的。
陳村:很難把人家故事。
舒婷:我不能把他們都挖出來。挖出來我怎麼對得起他們啊!所以我就不願意去。每個家族的故事都那麼好聽啊,國外海外的南洋的也有土匪的,當中都有聯姻的故事。我也不能。所以他們來跟我講了很多次,我說我不能。但是我想,要麼根據自己的願望做本鼓浪嶼的書。
陳村:我覺得這也好,一個地方有個人去描述它一下。
舒婷:對,我回避盡量不寫隱私,我寫了一些鼓浪嶼的生活狀況,它的花花草草,它的建築,它的氣候,它的台風天的,反正是散文和隨筆。
陳村:出來了你要送我一本。我現在歲數大了以後,喜歡看實際的東西,不大喜歡看虛構的東西。實實在在的東西好看。
舒婷:是。我也很不願意看人家那種很酸的,賣弄華麗文體的,越來越看不得了。有時覺得人家文體那種很多形容詞的受不了。我也喜歡那種樸素的文體,把那個話呢說得幽默一點風趣一點就行,我覺得這是一種生活態度。
從前我跟那個德國朋友,就剛才你說的在國外有什麼想法,我經常在國外很努力地去接觸人。外語不懂,再不行就到一個露天咖啡座,看老頭老太太怎麼相扶過馬路,看小孩子怎麼作弄陽傘,陽傘裏放很多沙子。我看了就覺得很開心,一天一個下午也都能看過去。我那個德國朋友,現在“德國之聲”當主任。她生孩子,不做事,所以能經常陪我。她說:“舒婷,其實你是對人有興趣。”對人有興趣,她說得很對的,你要對生活有興趣對人有興趣,才會去關心他們。這是一種生活態度。寫東西也是要基於這個。現在我們已經過了楊朔的時代了,楊朔時代在寫散文的時候,寫了很多美麗的辭藻。
陳村:有點矯情。
舒婷:對。但是好像是做文字的。現在東西哪怕。以前我們說,文采斐然。我覺得這文采斐然也不好,改興趣了。一種生活態度,要有興趣,對生活對人有興趣,有這個立場,生活態度,寫的東西就有意思了,就盎然生趣。
陳村:有點煙火氣。
舒婷:有點趣味,能夠從日常的生活中看出它的有趣來,用一種幽默的態度來對待生活,從平常的乏味的生活中看到它的有趣之處,生動之處。我覺得寫作這樣的話比較容易接近老百姓,接近普通人。我覺得我是聽不懂理論,也不能跟我爭。
陳村:說起來,我是一個不樂觀的人,但我讚成不失時機地笑笑。不笑太虧了!你現在還有什麼感想,比如說讀以前的什麼《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
舒婷:這不能讀,受不了受不了。
陳村:自己也受不了啊?
舒婷:自己也受不了。
陳村:也蠻好的,有一個年齡段的人,胸中懷著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