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旅行還好吧?”她以一種輕鬆的語氣對他說,他卻感到了一點不安。

“也許她已經知道了。”他這樣想。然後趕快重新鎮定了下來,還即席編造了一段話——主題是父親的憂鬱和萎靡。

“我還有幾頁沒有弄完。”他臨末加了一句,就從妻子旁邊走開了,轉身去自己的書房。書房長六米,寬五米,在樓上。那裏嚴格意義上說雖然不是工作的地方,但是至少在那裏他可以安靜地思考,“寬敞”地思考。

為了不再憂慮,好盡快靜下心來,他趕緊關上門,打開電腦。布萊裏奧對工作計劃向來不感興趣,就像他不喜歡去了解這個社會一樣。他做英語、法語自由譯者已經有三四年了。然而與其說這是份工作,倒不如說隻是給一些小老板、小作坊做廉價勞動力——所得的報酬寥寥無幾。

由於是一個人單獨工作,他不得不見活就接,無論什麼東西都去翻譯——隻是為了讓自己的收入好一些。所翻譯的東西有科技文獻、有藥劑說明書,還有一些家用電器的使用指南。工作順利、收入良好的時候他一般是在給一些醫療會議做翻譯。但是剩下的大部分時間,他就待在家裏,等著人家聯係他。

如果沒有人聯係他翻譯東西,他就隻能靠身邊朋友的接濟。

這種不得已的籌錢辦法,最終使他在妻子和父母麵前留下一個總是入不敷出的壞印象——他為此也深受折磨。

今天早上他幾乎一直鼻尖貼著窗戶往下看,就像娜拉在外麵等他一樣。現在他看到街上有一個穿衣服的男人,看樣子很像一個做生意的中國人。這個人背著他兒子,身邊還跟著一路小碎步快走的妻子。妻子不時地用一個玫瑰色的小水壺給孩子的臉上噴點水。

布萊裏奧身體盡量往前傾,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直到他們在美麗城街道的拐角處消失。他們走後似乎留下了一串無限幸福的軌跡。

他是那個兒子嗎?他是那個帶著兒子走入另外一種生活的父親嗎?

他想這個問題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地慢慢坐到了顯示器前。最近這六天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活兒幹。今天下午他一直在絞盡腦汁地翻譯一篇醫療雜誌上的文章。文章不僅離奇而且很複雜——有關如何治療非洲被鎖陰器殘害過的女人。後來他終於放棄了,下樓去廚房找了一瓶啤酒喝。

再從樓梯上去的時候,他聽到妻子在客廳裏哼一首南茜·塞納措的歌,於是僵住了,不由自主地聽了下去。他竟然不知道她喜歡南茜·塞納措。

“You shot me down,Bang bang,I hit the ground,Bang bang”(你開槍將我打倒,;我摔倒在地上,),她哼著歌詞。嗓音是布萊裏奧從未聽過的,就像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這麼美妙的聲音讓他禁不住戰栗:好像在幾年之後才發現妻子的美貌似的。

這首歌結束之後,他心中的一切憂愁與苦澀都不見了。似乎他們夫妻之間那種逐漸擴大的距離感突然被一種魔力遏製住了。不能再什麼也不幹了。他繼續上樓,沒有弄出一點聲響,小心關上了房門。

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啤酒的同時,他將窗簾拉了下來,因為在黑暗中他的思路更清晰。之後,他在牆角的沙發上舒展開身體。現在的他盡量將自己放鬆。“一切都好。”他斜躺著,半眯著眼睛,就像一隻在寧靜的夜晚喘息片刻的野獸。“一切都好。”——他又重複了一遍。同時收腿,將膝蓋頂住自己的胸。在這半昏半暗的暮色中,窗簾顯得幾乎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