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權力2(2 / 3)

結果,吃飯時候陳副局長才知道,吃飯隻有三個人,他們兩個加上毛波。陳副局長原以為還有其他單位的人呢,以為會是滿滿的一大桌人呢,或者是幫助林部長陪市裏的客人呢,結果都不是,除了他們倆和毛波,沒別人了。哦,是這樣的,原來是這樣。陳副局長漸漸明白了。今天他們二人是有備而來的,是要說一些事情的。

陳副局長有些不滿,不滿的同時也暗地裏想,自己本來是不支持郭妮的,如果一會兒他們提起郭妮競聘的事,自己怎麼應對呢?

陳副局長的腦袋迅速轉動起來了。

前兩天,在到底該不該支持劉銀花這件事上,陳副局長突然猶豫了。一把手的意思是讓郭妮上,自己想讓劉銀花上,是不是妥當呢?適逢王局長出國,自己的這些舉動算不算“政變”呢?至少算小動作吧。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劉銀花給自己送東西了,這個可是算受賄了。自己該不該這麼大力度支持劉銀花呢?這跟她送自己麻核桃有沒有關係呢?陳副局長有些矛盾了,猶豫了,糾結了。

他最信奉的《道德經》浮現在眼前了。

《道德經》第十章是《長而不宰》,上麵說“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在追求最高深的德行時,是要求人要做到幾件事的,其中一件就是要“滌除玄覽”,就是要清除私心雜念,要心明如鏡沒有一點瑕疵。此時,陳副局長想到了這一層,感慨了,困惑了。是啊,在支持劉銀花這件事上,你有沒有私心雜念?她的麻核桃到底起沒起作用?假如郭妮跟自己私交不錯,甚至也是自己的徒弟,你還對她有意見嗎?她的缺點還是缺點嗎?陳副局長一向信奉《道德經》,向往和追求“玄德”,但是現在遇到競聘這件事了,你做到“滌除玄覽”了嗎?陳副局長給自己的思維和行為打問號了。

《道德經》中還說,“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自己行事是不是謹慎穩妥呢?還說“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自己的行為是否厚道樸實呢?自己的心胸是否曠達像山穀一樣呢?

陳副局長焦慮得有些痛苦了。

陳副局長把痛苦說給了妻子。妻子對他說:你考慮問題要抓住本質,她郭妮如果真正是副科長的材料,你就支持人家;如果她的確不是副科長的材料,你就不要支持她。妻子說,處理這件事要旁無雜念、心無掛礙,不要有跟王局長對立的想法,不要有爭一點兒小權力的想法。妻子的話稍稍緩解了他的焦慮,他想,黨考察幹部的標準是“德能勤績”,黨提拔幹部的原則是“德才兼備”,德都是排在第一位的。郭妮的德當然談不上,才也不突出——充其量是梁曉豐的一半,總說不上“兼備”的。而且,縣委書記在大會上都講——“有才有德的破格使用,有德無才的培養使用,有才無德的限製使用,無德無才的堅決不用”,可見“德”的重要性了。

陳副局長的心裏逐漸清晰了,也更理性了。他告誡自己:支持郭妮還是劉銀花,一要看平時表現,二要看麵試時的臨場發揮,選擇誰不選擇誰,要盡可能做到客觀公正。

陳副局長要“少私寡欲”了,要“容乃公”了,要“曠兮其若穀”了。

不料,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帶著毛波來了。林副部長要請陳副局長吃飯。而且,吃飯的時候並沒有說到郭妮的事情,隻是在聊到公開選拔幹部的話題時,他談了自己的切身體會——“中國就是人情社會,組織部門的人也一樣。像我們哥幾個整天在一起,那感情自然不一樣,有什麼事情總是好辦。”林副部長還說了句什麼“認清形勢”的話,沒頭沒腦的,又好像暗含深意的,讓陳副局長迷茫了,驚訝了。

毛波跟陳副局長也是很熟的,但是那頓飯從始至終,毛波都沒怎麼說話,更沒有提及郭妮競聘的事情。林副部長也沒有提及此事,隻是用一種暗示的方法,似乎很巧妙地,不動聲色地,不怒自威地,給陳副局長施加了影響和壓力。這樣一來,陳副局長有些生氣了。

陳副局長越想越生氣,真的很生氣了。你毛波是宣傳部長的紅人,你郭妮是王局長的愛將,你們又是侯副局長做的大媒,你們夠有本事的!如今,又出來一個林副部長,年紀輕輕的,就到我麵前指手畫腳啦?!你們用這種形式給我施加壓力來啦?!你毛波跟我又不是不熟,你自己找我說說郭妮的事情就不行嗎?我不是那種不好說話的人嘛。你林副部長也是,你剛到張草縣委宣傳部,你了解多少情況?你知道郭妮的為人嗎?退一步講,即便你要插手此事,即便你要幫助一下毛波,也要明確地跟我說呀!也要開誠布公地跟我談呀!你把我叫到你的辦公室都可以,你是常務副部長嘛!你有這個權力嘛。但是你不跟我明說,毛波也不明說,你們一起打到我這裏,不動聲色地向我施壓,嚇唬我,扯雞巴淡嘛!

生氣的陳副局長在心裏較勁了——老子不吃你這套,老子不是吃嚇唬長大的。既然你們都沒明說,這樣也好,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裝糊塗,我還就不支持郭妮了我。我豁出去了我。我一不做二不休了我。我要為尊嚴而戰了我。

陳副局長早把《道德經》裏的話忘了,忘掉九霄雲外了。

十一

劉銀花這些天忙忙碌碌的。自從筆試一入圍,她就開始激動了。有了師父葛岩的支持,有了宋子梅的支持,又有了陳副局長的支持,她信心大漲了,信心爆棚了。我才不是你們的綠葉呢。我也要當一當紅花了。八年了,我到文化局都八年了,比我來得晚的都提了副科正科了,輪也該輪到我了。師父說的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陳副局長都認可嘛。

劉銀花忙碌表現在兩方麵:一個是明裏,一個是暗裏。明裏她工作積極,謙虛好學,除了自己的本職工作,還樂於幫助別人,而且有求必應——幫助別人值日,幫助別人搬東西,幫助科裏拿報紙,給大家買包瓜子吃,用自己新來的稿費請大家吃冰激淩,等等;暗裏她跟幾乎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套了近乎,該達成共識的達成共識,該形成默契的形成默契,總而言之,按照師父葛岩和陳副局長說的——“要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去贏得最後的勝利。”

劉銀花跟郭妮本來也是好朋友,私下裏關係一直不錯,她找到她說:“郭妮,你準備得怎麼樣?”郭妮說:“也沒什麼可準備的。你呢?”劉銀花說:“我倒是準備了一下,可再準備有什麼用?我這水平我知道,還不是給你們當綠葉的?”郭妮得意地笑了:“嗨,也別那麼說,你還是有一點機會的。就是沒成功,就當成一次鍛煉,展示一下自己,也沒什麼壞處。”郭妮說話總是居高臨下的口氣,此時已經用這種口氣鼓勵劉銀花了。劉銀花說:“放心,我會支持你的。”郭妮矜持地說:“謝謝。”一副無所謂和不買賬的樣子。

郭妮竟然沒有順口說一句“我也支持你”,劉銀花就不高興了。都是好朋友,你結婚的時候我幫你跑前跑後的,去年你喝醉了別人都走了就我一個人陪著你等毛波,怎麼這麼沒良心呢?怎麼就這麼看不起人呢?你順嘴一說隨便一說也是可以的嘛,你隻當是蒙蒙我也可以的嘛。看來連蒙蒙我的興趣都沒有了。這實在不能算是朋友了。

劉銀花爭取李大林的時候,李大林直截了當地問:“怎麼支持你?”劉銀花說:“投我一票。”李大林說:“那我這票投給你,你那票投給誰?”劉銀花說:“當然是你了。”李大林說:“你錯了,你別給我,你給梁曉豐。曉豐能幹。”李大林這麼說令劉銀花頗感意外,她心裏一震。

劉銀花又找到梁曉豐,尋求梁曉豐的支持,梁曉豐也答應了。但是,梁曉豐樂嗬嗬地說:“那郭妮要是也跟我說呢?我怎麼辦?”劉銀花一怔,說:“那你看著辦,反正我沒她漂亮。”梁曉豐還沒結婚,臉上有點兒紅,不知說什麼好了。他比郭妮來局裏晚一點兒,剛來的時候兩人的關係還不錯,但是後來,郭妮總把梁曉豐當成假想敵,還總在王局長麵前爭功邀寵,兩個人的關係就疏遠了。這回,郭妮同樣把梁曉豐當成了對手,想要跟他一決高下,梁曉豐也是心知肚明的。他狠了狠心,終於跟劉銀花達成互利共贏的默契了。

至於小何小邢小趙,劉銀花也都爭取了。他們也都表態了。至此,在文物科和文物所的大辦公室裏,宋子梅和葛岩支持她,競爭對手梁曉豐和李大林支持她,小何小邢小趙支持她,劉銀花心裏很有底氣了。

十二

一推再推的麵試終於來到了。先進行演講和民主測評,擇期再安排答辯,這是人事局方麵的意思。演講有五個評委組成,文化局的的陳副局長和侯副局長,宣傳部的林副部長,人事局兩名科長。演講順序是抽簽決定的,梁曉豐第一,郭妮第二,李大林第三,劉銀花第四。每個人演講十分鍾,很快就結束了。梁曉豐郭妮表現稍好,劉銀花李大林稍差。然後就是民主測評,一張表格上印著四個人的名字,後麵有勝任和不勝任兩欄,大家可以在上麵選擇填寫。全局共有25人參加民主測評,通過測評投上自己的莊嚴一票。投票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權力,民主權力的體現。

演講和民主測評當場公布結果:梁曉豐93分、24票,郭妮89分、5票,劉銀花83分、24票,李大林79分、5票。原以為一個人隻能投兩個人的,實際上可以投三個人四個人,但是侯副局長沒有說清楚規則。許多人都隻投了兩個人。侯副局長投了梁曉豐、郭妮和劉銀花,陳副局長投了梁曉豐和劉銀花,宋子梅、葛岩、小何、小邢、小趙投了梁曉豐和劉銀花,梁曉豐投了自己和劉銀花,劉銀花投了自己和梁曉豐,李大林投了梁曉豐和劉銀花,郭妮隻投了自己。

這次競聘筆試成績占40%,其餘各環節占的比例是:演講滿分100分,占整個競聘的20%;民主測評占15%,答辯占25%。全局25人參加民主測評,每一票相當於0.6分。

綜合前三個環節得分情況,梁曉豐仍然以71分高居榜首,劉銀花63.8分位居次席,郭妮54分排在第三,李大林50.8分排在最後。要想趕上劉銀花,郭妮需要在後麵的答辯環節超出40分,這樣乘以25%才能縮小10分差距。而趕超40分,已經很難了。

這個結果出乎意外了。

雖然民主測評隻占15%,但是竟然要起決定作用了。

劉銀花簡直就是一匹黑馬了。她高興壞了,跟每個人都說了謝謝,甚至跟陳副局長都發了短信,被陳副局長嗬斥了:別亂發短信!!!

郭妮傻了。她跑到廁所裏哇哇大哭。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她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是這麼個結果?沒追上梁曉豐不說,怎麼竟然讓劉銀花趕上來了?肯定有人搗鬼了。

宋子梅吃晚飯的時候接到了郭妮的短信:“宋姐,我想知道我是怎麼死的。雖然咱們之間有過言語上的衝突,但是,我覺得你不是那種記仇的人受賄的人啊。”宋子梅立刻吃不下去了,她想了想,給郭妮回道:“你現在的心情我理解,你說我什麼我都不跟你計較。而且,你現在還沒死。還有機會。另外,如果你認為我受賄,你可以向上投訴我,我等著。”郭妮解釋說:“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受賄,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幹嗎那麼激動呢?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向你施加了壓力?”宋子梅又給她回複:“現在你心情不好,我什麼都不跟你說了。隨你怎麼想吧。”宋子梅的態度讓郭妮有些失望。她希望從郭妮那裏打探到一些消息,但是沒有成功。

宋子梅放下手機後,晚飯沒有再吃一口。

郭妮給王局長的夫人打了電話,彙報了演講和民主測評的情況。“嫂子,我被人害了。今天這個情況,我和毛波肯定要向部長反映的。這不正常嘛。”郭妮向王局長夫人要王局長在國外的手機號,王局長夫人沒有告訴她。她說再過兩天老王就回來了,等他回來了你再詳細跟他說。

李大林的媳婦也給王局長夫人打了電話,為李大林鳴不平。“李大林分數最低,票數最少,多寒磣啊!打狗還看主人呢,我姑父出國了,他們就合夥欺負大林啦,太不像話了。”王局長夫人說:“好了,你別瞎嘞嘞啦,男人的事情你少管,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李大林媳婦還要申辯兩句,電話已經被旁邊的李大林搶過去了。

郭妮沒上去,李大林又墊了底,王局長夫人也覺得奇怪。劉銀花怎麼上去啦?她的素質不如那兩個人嘛。如果郭妮下去了,李大林上去了,王局長夫人還能接受,但是現在劉銀花上去了,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了。她也懷疑丈夫出國期間,局裏有人搗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