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給葛岩打了電話,了解情況,並把郭妮要上訴、李大林媳婦抗爭的事情說了出來。
葛岩放下電話後,又把這個情況告訴了陳副局長。陳副局長不滿道:“後宮要幹政了。”
毛波也把電話打到了侯副局長那裏,侯副局長說:“是啊,今天的結果不正常,絕對不正常。下午我已經電話跟王局長彙報了,我說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他也很吃驚,說等他回來再說。”
毛波又找到林副部長,林副部長說:“投票的時候我注意了,侯副局長投了三個人,其中有郭妮和劉銀花;陳副局長投了兩個人,梁曉豐和劉銀花。”毛波說:“他們工作做得不細。”林副部長說:“不是細不細的問題,這兩個人不可靠。”
十三
王局長回來了。
王局長分別找陳副局長和侯副局長談了話。震怒的王局長把談話搞得十分嚴肅。侯副局長都出汗了。侯副局長道歉了,說自己沒有控製住局麵,工作做得不細,讓人鑽空子了。王局長問他陳副局長都做了什麼手腳,他說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敢肯定這裏麵有問題。王局長質問他為什麼投了劉銀花的票,這讓侯副局長很詫異。他知道,消息肯定是林副部長透露出去的,演講和測評時他就坐在自己的旁邊。他辯解道:“我覺得劉銀花也不容易,而且給她一票也沒什麼實際意義,就鼓勵性地給了他一票,誰想……看來還是心軟了。”王局長聲色俱厲道:“心軟?!瞎雞巴心軟!戰場上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對戰友的不負責任!懂嗎?”侯副局長諾諾稱是,心裏卻有些別扭,一個副科競聘,怎麼弄成敵我關係了,這哪兒跟哪兒啊?!
王局長又找到陳副局長,直接問道:“說吧,這次競聘你都幹了什麼?”陳副局長眨巴眨巴眼睛:“幹……我什麼都沒幹啊!”王局長冷笑了一下,說:“別跟我裝糊塗,你都幹了什麼?你什麼都沒幹就出現這麼個局麵?”陳副局長說:“我唯一幹的就是我什麼都沒幹。您沒讓我幹什麼呀!競聘的事情,從始至終都是侯副局長負責的呀!製定競聘方案,確定演講評委,跟人事局和宣傳部聯係,我什麼都沒參與呀。演講開始前一天晚上,我才知道演講和民主測評的具體時間,隻是比大家早知道了一個夜裏。另外,那天晚上十點半,老侯才打電話通知我當評委,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王局長被陳副局長的態度氣蒙了,他指著陳副局長的腦袋說:“好小子,你當上副局長了,你翅膀硬了不是?”陳副局長馬上說:“您別生氣,我不是有意氣您,我發誓我真的沒幹什麼,如果說我做錯了什麼,就是錯在我什麼都沒幹。可是我能幹什麼呢?從公來說,這件事歸侯副局長負責,您也沒靠我做什麼工作;於私來說,郭妮也沒請求我幹什麼,他丈夫毛波跟我也熟,也沒說需要我做什麼,人家不想搞這些歪門邪道嘛,人家胸有成竹嘛。您說,我總不能上趕著去……幫忙吧?!再說幫忙也違紀呀!”
陳副局長一席話說得太好了,太滴水不漏了,這一下子給滿腔怒火的王局長火上澆油了。王局長有兩分鍾一言不發,他呼呼喘著粗氣,手指頭微微顫抖……後來,他從兜裏拿出丹參滴丸,往嘴裏倒了十幾粒。王局長平靜後說:“你說的都很好,你簡直就是個外交官。你真是成熟了,你真是老道了。別的我不說了,作為曾經幫過你的你所謂的恩人,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民主測評你投了誰的票?”陳副局長猶豫了一下,說:“既然您跟我不隔心,我也跟您不隔心,坦率地說,我投了梁曉豐和劉銀花。”
“好了,別的不用說了。”王局長下了逐客令。
陳副局長身體沒有動,仍然坐在沙發上,“您再給我半分鍾時間,我想解釋一下。”就把毛波帶著林副部長找他的事情說了,“本來我是猶豫的,就是這件事讓我下定了決心。他們沒有把話說明,而是不動聲色地向我施壓,我非常反感這一套,我不是吃嚇唬長大的。”
王局長的眼睛睜得老大,當陳副局長的陳述結束以後,他冷笑了一下,“哦,原來常務副部長都出麵了,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在我們陳局長這兒碰了釘子。我們陳局長厲害呀!真厲害!”
本來,陳副局長說成這些,是想讓王局長理解的。沒想到,王局長反而更不理解了。你姓陳的也太不講政治了。也太目無領導了。王局長真的很失望了。
很快就要答辯了。在答辯前兩天,陳副局長從侯副局長那裏得知,自己做評委的資格被廢黜了。
那個晚上,陳副局長輾轉反側,半夜沒睡。
事已至此,下一步該怎麼辦呢?局裏的人都在觀望呢。大家已經不關心郭妮和劉銀花的競聘了,轉而對王局長和陳副局長的角逐發生興趣了。這兩天,局裏人的眼神都不對了,許多人都躲著陳副局長走。怪不得呢。原來是這樣。原來答辯的評委都不讓自己當了,真幹得出來呀!這不是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我了嗎?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撤我的職了呢?為了一個郭妮,王局長你對我也太狠了,至於嗎?有這個必要嗎?我是您提拔起來的人,我是要一輩子效忠您的,將來您退休了我發誓是要管您一輩子的呀!怎麼因為這麼一件小事,您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陳副局長這麼一想,也很寒心了。也很悲愴了。
而且聯想到給王局長接風時王局長說的一些話,聯想到這些天葛岩郭妮小趙小邢小何他們的態度的變化,再聯想到宣傳部長和林副部長可能到來的彈壓,陳副局長覺得自己很孤獨了,很弱勢了,境地很危險了。胸中不僅是悲愴了,也悲壯了。
此刻,他沒頭沒腦地想到了孫中山,想到了康有為梁啟超,想起了譚嗣同,想到了五四運動,想到了反對獨裁、追求民主和爭取自由,他突然熱血沸騰了,他想做曆史英雄了。
“為了共和,孫中山連總統的位子都可以不要,何況我這個副局長呢?”陳副局長想,“我要為民主殉職。”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陳副局長默念起譚嗣同臨刑前蕩氣回腸的詩句。
天亮的時候,他終於疲倦了,困了,才合上眼睡了一會兒。
十四
第二天陳副局長找到了王局長,坦誠而深刻地承認了錯誤,表示要引以為戒,痛改前非,說到激動處都流了眼淚。王局長被陳副局長感動了。“不愧是文人,真是多愁善感!”王局長說:“好了,好了,挺大個人,哭什麼嘛?!”語氣裏邊已經原諒陳副局長了。
“如果答辯環節您讓我參加,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陳副局長信誓旦旦地說。
“評委人事局都定了,不太好改吧。”王局長麵露難色。
“我要不參加評委,我在局裏……全局的人都看著呢!”陳副局長可憐巴巴地說。
王局長的眼睛轉了轉,沒有言語。
“我畢竟是您提起來的,您當然可以還把我撤了,可是,如果您沒有這個意思,別讓大家誤會呀!老話說,扶上馬還送一程呢。當上副局長,靠您;當好副局長,還得靠您。這個我心裏明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就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倒也沒那麼嚴重。”王局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心裏的不滿和憤恨已經釋然了。“那好,我跟人事局方麵再說說吧。”
王局長沒有直接跟人事局說,先跟林副部長說了。林副部長笑著在電話裏說:“還是王局長厲害,你一回來,他們就服服帖帖的!”林副部長同意讓陳副局長重新當評委。王局長這才跟人事局打了招呼。人事局方麵當然沒有意見。這本來就無所謂的。
當天下午,王局長就通知陳副局長,讓他繼續做第二天答辯的評委。陳副局長自然感恩戴德,說了許多讓王局長高興的話。王局長高興之餘,還說出了評委構成:宣傳部林副部長、王局長、侯副局長,人事局的兩個人,外請了張草電視台台長。現在再加上陳副局長,一共七個人。電視台台長是外請的,主要是要代替陳副局長的角色,但是現在陳副局長又恢複評委職務了,也不便攆人家了。多一個評委就多一個吧。也沒大問題。
臨走的時候,王局長叮囑陳副局長:“部長已經跟我打招呼了,郭妮必須上。這就要求我們在答辯打分的時候,要大膽一些。不僅給郭妮多打一些,還要給其他競爭者——說白了就是劉銀花,給她少打一些。這是政治任務。”
陳副局長點頭稱是,拍著胸脯子答應了。
王局長說:“我和林副部長已經跟那些評委打了招呼,把部長的意思說了,大家也都明白。但是郭妮和劉銀花的差距很大,將近10分,要是在答辯環節實現逆轉,難度不小。答辯時必須讓她們之間有40分以上的差距,這樣乘以25%,才足以達到目的,才能完成政治任務。當然,評委們是要在打分紙上簽字的,他們也多少有一些顧慮。所以我們打招呼時隻是泛泛地說了讓郭妮上,至於怎麼打分才能達到這個結果,我們沒挑明。不太方便。這個任務,我想交給你完成,也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明天上午九點鍾答辯,考官八點半入場,各位考官到了以後,你分別跟他們交個底,把40分差距的事幹脆挑明。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陳副局長痛快地答應了。
十五
第二天上午,陳副局長按照王局長的吩咐,逐一跟評委們打了招呼。當然,林副部長和侯副局長沒有用打招呼。他把人事局的兩個人叫到樓道一隅,耳語道:“王局長的意思,給郭妮多打一些分,讓她領先劉銀花40分。”評委們都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然後回到答辯現場了。
陳副局長跟人事局的人是這樣說的,但是跟電視台台長恰恰相反,他在轉述了王局長的“意思”後,又加上了自己的“意思”:“如果這樣,我覺得對其他競聘者不公平,我希望你客觀些。”陳副局長跟電視台台長是大學同學。台長也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
陳副局長在心裏自言自語:以前我淨做勇猛的獅子了,這回我也當回狡猾的狐狸吧。也許你王局長會說我兩麵三刀,說我陽奉陰違,說我搞陰謀詭計,說就說吧,我就這樣了,我就當一回奸雄啦。我就要做民主鬥士了,我要捍衛正義了。我不是奸雄,我是英雄。
答辯時四個人的表現都不錯,因為他們準備得都相當充分。四個問題中的三個都是在考慮之中的。當然,論表現還是梁曉豐更好一些,郭妮其次,李大林和劉銀花相對差一些。差一些也沒差到哪兒去,撐死了也就是十五分的差距。陳副局長是這樣打分的:梁曉豐90分,郭妮85分,李大林80分,劉銀花80分。陳副局長對自己這樣打分是很滿意的,打過分後,他在打分紙上認真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折都沒折,就交給工作人員了。
在評委席上,電視台台長跟陳副局長是挨著的,台長的打分陳副局長也看到了。跟自己差不多。梁曉豐85分,郭妮80分,李大林和劉銀花各75分。
緊張的答辯結束了。大家都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無論如何,總歸要結束了。競聘以來,都兩個多月了,精神過於緊張了,過於興奮了。就像高考一樣,不管成績怎樣,總是過了一關了,緊繃的神經可以暫時放鬆一下了。可以把書扔掉了。可以歡呼雀躍了。可以喊一嗓子了。
說歸說,放鬆過後,大家還是有期待的。梁曉豐誌在必得,郭妮想著上演逆轉好戲,劉銀花渴望優勢轉化成勝勢,李大林的期待小一些,但是也希望自己的表現不至於太差。
但是,他們都失望了。一連三天,答辯的分數都沒有公布。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答辯的分數還是沒有公布。其他同時競聘的幾個單位的職位都水落石出了,文化局的就是難產了,就是猶抱琵琶半遮麵了。劉銀花慌了。郭妮也慌了。連梁曉豐都慌了。
大家在淒惶中度過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中,發生了幾件事:一、劉銀花找了張草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她對部長說,隻要他讓她當上副科長,她可以跟他睡覺;二、梁曉豐辭職了,投奔山東老家一個大學同學開的肉聯廠了,給人家賣豬肉去了;三、身懷六甲的郭妮流產了,這令郭妮的父母十分心疼,而毛波的父母老大不樂意;四、陳副局長檢討了,並向組織辭職了,但是組織上沒有批,而是在冬天幹部調整的時候,調到張草縣信訪辦當副主任去了。
王局長繼續做他的局長,而且對兩個副科職位有了新的考慮。他私下裏對侯副局長說,讓陳副局長當信訪辦副主任,是讓他欲死不能欲哭無淚;幹上三年信訪,不從他身上扒層皮才怪呢。
侯副局長笑了,他由衷地說,還是您高,真高。
2010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