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家,給家什上桐油的活都是由外公來完成的。
夏天的時候,太陽一早就有些熱度了,早上還好受一點,到了正午,那陽光就有些狠毒了,站在太陽下,身上火一樣地烤著一定很難受。我的外公常常穿一件短褂,著一條短褲,戴一頂鬥笠,手裏拿著一團上桐油用的布,在太陽底下一口氣幹完這些活。外公連喝口水都似乎顧不上,他說趁太陽好將物件曬幹。我由此產生這樣一個印象,就是那上桐油的活兒是不能躲在蔭涼處幹的,越是太陽大時越要幹,想來一定是有原因的。
這些物件必須經過三次曝曬,三次桐油,三道工序做完才能算作完工。前兩道工序往往要花費幾天的時間。為此我的外公每次上桐油都得在太陽曬上好幾天。倘若是正午,外公在做這件事的時候會在頸脖子處圍一條擦汗的毛巾,我看著外公的汗水像雨一樣地淌下來,他不停地擦著。外公幹活時的認真與踏實對童年的我每每是一次深刻的教育。
如果有條件的人家會將上過桐油的物件還上一層清漆。清漆一般是給那有些講究的物品上的,像馬桶之類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物品是不會上清漆的。我每每在外公上漆時就在一旁將一副撲克趁機一張張上一次清漆,然後一張張擺在曬笸子上風幹,我那副撲克就特別受歡迎了,因為上過清漆的紙片是不容易折爛的。
我的家大約每隔兩年要請外公來做一次桐油,外公漆的桐油沒有一個村民不讚賞的,那一溜擺在曬笸上的木器上一種淡淡的黃色的光芒在太陽下給人以一種興奮的感覺,一件件看上去可愛而親切,好比一些醜陋的孩子穿上洗得幹幹淨淨的新衣一樣。
好多年後,當我在而今居住的這個城市成家後,向母親討要了三件東西,我稱為“居家三件寶,竹床木屐腰子盆。”木屐是黃家灣雨天用來串門的,那腰子盆卻是用來洗腳的。我的少女時代,每隔幾年到夏天,這兩樣東西必定會被桐油油上一遍,將這幾樣古董放在身邊,其實沒有多大的用處。城市裏夏天不必用竹床,我隻好束之高閣;馬路是水泥柏油路,木屐也沒了用武之地;至於那腰子盆,有了熱水器,它也隻能壽終正寢了。故此,再搬家的時候,我的這三件寶物,四隻腳高高立著的腰子盆還與母親,四隻鐵釘嘣嘣叩響的木屐卻不知去向。而今隻有那竹床像一個老者呆呆地在閣樓上守著日日逝去的歲月。
父母已搬居荊州,間或到母親那兒去,見那腰子盆靜靜地立在牆角,母親說時間久了,桐油落漆了,有接縫的地方有些漏水,看來是不能用了。前不久,母親突然對我說,她買了一壺桐油,將那腰子盆裏裏外外地漆了一遍,母親說冬天不必每天洗澡,用腰子盆洗腳水不易冷,讓我拿回來用用,那盆兒已打理得亮堂堂的不再漏水了。我答應著,心裏一陣陣的溫暖,在冬天裏用腰子盆洗腳的確是一種享受。
2008年8月18日
腰子盆還沒用一次,母親卻已離我而去。漆得明亮一新的腰子盆,現在仍是靜靜地立於牆角,成為我心中永遠的情結。母親一定也如外公一樣,曾在烈日下忙活。鄰居告訴我,有個不認識的老太太拿一個木盆來請母親幫忙上一上桐油,母親一口答應下來,驕陽下也不厭其煩地幫忙漆了幾遍。節省成了習慣,行善成了習慣,勞作也成了習慣。有著熱幹疾的母親,一輩子勤勞善良的母親,讓我每一想起,就止不住辛酸落淚。
2008年12月23日母親百天祭日
五三、秋之憶之采菊東籬
不必澆更多的水,將一旁荷池裏的淤泥用鐵鍬挖一些培於根部,疏鬆一下土壤,那菊就長勢喜人。九月到來的時候它開得青蔥無比,杆兒也一下一下地竄到了書桌高,一個一個的小花苞長了出來。我一天要到那片地裏看它三遍,早起看,中午放學看,晚上也看。花開得很慢,心裏那個企盼呀真是望眼欲穿,但是第一朵花開後,就用不著著急,第二朵花第三朵花緊跟著就趕趟兒似地開了出來。
除了春天的一樹桃花,菊之於我,是童年見過的最親近的花兒。
菊花開在秋天。
在我家的屋後,廚房和正屋在外牆形成了一個直角,圈兩平方米地,學著大人的樣,櫻桃帶著我,用鐵鍬、鏟子將那地整成村前的菜園模樣,把瓦片磚頭撿走,鏟碎大砣土塊,從雞籠裏鏟出雞屎與土拌勻,一塊田就這麼漂漂亮亮地呈現在我們麵前。由於房子向西,這片地正向陽,這成了我們童年最開心的樂園,這大約是我在黃家灣度過兩個年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