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刹那即永恒(2 / 3)

參加革命活動自然是危機重重的,稍有不慎就會招致殺身之禍。覺民自加入同盟會的那一天起,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意映卻十分擔心他的安全。

覺民的活動地點不隻是福州,還常常到外地奔忙。每當他離開時,意映都忍著心中的憂慮和不舍,默默地為他打點行裝。她知道丈夫去做的是為所有血脈同胞謀利的大事,所以從未阻攔或挽留過他。

一九一〇年十一月,孫中山、黃興等同盟會成員在檳榔嶼秘密開會,準備在廣州再一次發動起義。在此之前,他們已經舉行了九次起義,均以失敗告終。因此大家都對這一次的起義非常重視,寧可以生命為代價,也要真正地燃起革命的火把,照亮後繼者的道路。

一九一一年春天,在日本留學的林覺民回到了香港,成為數百名敢死隊員中的一個。隨後又回到了福州,打算在當地人中招募更多起義者。

這次回到家鄉,覺民騙父親說學校放了櫻花假。可父親卻早已從他目光和忙碌的舉動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但他並未點破——即便是說破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就是再擔心兒子的安危,也無法阻止他投身革命的決心,還不如裝裝糊塗,還能成全了兒子的一片孝心。

意映心中雖有一些隱約的不安,也並不知曉覺民此行何意,但她並未仔細詢問。從知道覺民加入同盟會的那一天起,意映便已明白他再也不是隻屬於自己一個人的了。

這次覺民回來,很少安坐家中,總是匆忙奔走。唯有夜裏夫妻對坐時,他才會帶著滿懷的歉疚陪一陪愛妻。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去完成一件大事,這件事是否能夠做得成功,他沒有把握;甚至能否活著回來,他也不知道。也許,這一次就是他和親人最後的相聚了。

六七年前,吾之逃家複歸,汝泣告我:“望今後有遠行,必以告妾,妾願隨君行。”吾亦既許汝矣。

覺民曾經答應過意映,如果以後再有遠行,一定帶她同行。其實這一次,覺民也沒有想瞞著意映,他甚至打算請她來協助自己。覺民和他的同伴們在福州西禪寺秘密製造炸彈,造好後裝在棺材裏,準備以出殯來掩人耳目,將這些彈藥送到廣州。他本想讓意映假扮孀婦,隨隊伍出行作為掩護。但此時的意映懷著他們第二個孩子已經八個月了,行動笨拙不便,所以才臨時改派了另一位同誌的妹妹完成這項任務。

前十餘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及與汝相對,又不能啟口。且認汝之有身也,更恐不勝悲,故惟日日呼酒買醉。嗟夫!當時餘心之悲,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望著燈下溫情似水的妻子,那麼柔婉,又那麼堅強。盡管覺民終究不忍開口告訴她實情,但善解人意的意映早已從丈夫連日來的言行中猜到了他此去的艱險。可她卻一句勸慰的話也沒有說。此刻,還有什麼能比得上她深情的目光和理解的微笑更能讓丈夫安心前行呢?

一九一一年四月九日,覺民再次提起行囊離家遠行。臨走前,他笑著對家人說:“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氣壯山河,慷慨赴死

起義時間原本定在四月十三日,所有人員分為十路攻擊兩廣總督衙門。可是由於統籌方麵出現了一些失誤,有一部分從海外購買的武器未能及時運到。再加上消息泄露,清政府加強了戒備,使起義的難度增大許多。因此發難日期不得不延遲,定於四月二十七日舉行。

可是日期臨近了,起義的準備仍然不充分,使得原定十路的攻擊改為四路,而最後實際參與的僅有總指揮黃興率領的一路隊伍。

這支隊伍是由一百二十多名敢死隊員組成的,覺民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在加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將要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但是誰都沒有畏懼、退縮,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正氣與悲壯,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英勇衝天的豪邁!

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五時二十五分,起義軍發動了攻擊。敢死隊員們在黃興的帶領下,腳穿黑色膠鞋,臂纏白巾作為暗號,手執槍械炸藥,猛攻總督府。

然而當他們衝進去之後,才發現這裏早已是一座空樓。他們自己則陷入了清軍的包圍圈中。

雙方隨即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血戰。

覺民在奮戰中被子彈擊中了腰部,當即痛倒在地,但又馬上強撐著起來,繼續拚力還擊,最終仍因體力不支癱倒在牆下,被清軍抓獲。

經過長時間的激戰,起義軍終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沒了。

硝煙散盡,總督衙門裏一切依舊。覺民枷鎖臨身,鐵鏈繞踝,被押進了大堂。麵對兩廣總督張鳴歧和清軍水師提督李準的嚴厲審訊,覺民毫無懼色:

“死有何懼?我等莽撞書生奮起一擊,偌大一個廣州城,如入無人之境,喚醒億萬炎黃胄裔,兩廣必為之一振,天下必為之一振。從此,朝廷兵馬不足道,天子王法不足懼,雖頭斷血流,暴屍街頭,但華夏大地少了一幹英傑,黃泉路上多了一群鬼雄。我等一死,死得其所!血灑神州,快哉快哉!”

覺民在大堂之上侃侃而談,大廈將傾的清王朝、餓虎競食般的外國侵略者、革命黨人的誌向與抱負、百姓的苦難……他越說越激動,那種深切救國的情懷,那崇高而無畏的壯烈心胸,令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甚至就連張鳴歧和李準都不得不暗自欽佩,讚歎道:“惜哉!此人麵貌如玉,肝腸如鐵,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

有官員悄聲詢問總督,是否法外開恩,留下覺民性命。但總督卻搖頭歎息道:“雖然憐惜此人之才,但這樣出色的人怎麼能留給革命黨呢?”

於是下令:“殺無赦!”

當遠在海外籌款的孫中山先生得知了起義失敗的消息,特別是那一百多名個個堪稱精英的敢死隊員的英勇犧牲之後,不禁仰天痛呼:“吾黨精華,付之一炬!”

黃花崗起義是辛亥革命之前最後一次失敗的起義,是在明知不利的情況下堅持發動的。覺民曾對戰友說:“吾輩此舉,事必敗,身必死,然吾輩身死之日,距光複期必不遠矣!”

果然不出覺民所料,他和同伴們的熱血沒有白白拋灑,正如孫中山先生在《〈黃花崗烈士事略〉序》中的憑吊讚歎:是役也,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全國久蟄之人心,乃大興奮,怨憤所積,如怒濤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

參加起義的壯士們並不是由於生活所迫不得已才揭竿而起,相反,他們大多數人出身良好,生活優越,家庭幸福。但他們依然痛舍父母妻兒,隻為了心中民主和自由的理想,隻為了四萬萬苦難的同胞,隻為了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鴻誌。所有安眠在黃花崗上的英魂,都值得我們永遠崇敬和感念!

當起義失敗,覺民被捕後,正在廣州供職的嶽父陳元凱便火速給女兒意映去信,讓她趕緊帶著林家大小逃命,因為清政府很有可能會將“叛賊”全家株連,滿門抄斬。

林家大宅一夜間人去樓空了,全家人避居到了福州早題巷的一所偏僻房屋內。

當密集的槍聲炮火響起在廣州城裏的時候;

當劊子手舉起了手中大刀的時候;

當革命同仁為了玉石俱焚的悲壯而哀慟萬分的時候;

意映正牽著長子依新的手,在雙棲樓上默然祈盼著。

此時的她尚不知道覺民已經就義,她以為丈夫仍在獄中受難,因而焦慮不已,心急如焚。她依然每天坐在窗前向遠處眺望,多希望巷口忽然出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多希望看到她的覺民笑著向她揮揮手,然後跑上樓來。

這一幕幸福的場景時常浮現在意映的腦海裏——以前覺民離家後她也是這樣渴盼地想,然後盼著盼著,覺民就真的回來了。意映以為這一次也是一樣,隻要覺民聽到了她心底輕柔的呼喚,不論身在天涯海角都會趕來同她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