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個釘子戶(1 / 2)

西天飛起紅彤彤火燒雲的時候,嚴河從窗子裏看見書記開自家的大門,心裏叫聲不好,連忙從後門鑽出去,翻過了院牆,一頭紮進了碧森森的青紗帳。

高粱葉子嘩啦啦刮得嚴河的臉生疼,忽然耳邊一聲女人的斷喝:“誰?幹嗎來啦?”嚴河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不遠的地壟溝上,正坐著鄰居宋桂花,她身邊是那條形影不離的大狗,黑子。此刻,桂花正和黑子一樣,滿臉警惕地看著自己,嚴河嘿嘿一笑,隔了幾條壟,也坐下了:“你幹嗎來的,我就幹嗎來的。”掏出了一支煙點著抽了起來,不理那宋桂花了。

說起嚴河跟宋桂花的恩怨,那可由來已久。

嚴河的老婆十幾年前因癌症去世,他一個人帶著女兒又當爹又當媽,鄰居宋桂花的男人在煤礦上挖煤,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家裏日常的扒炕抹牆捅煙囪啦,就老是找嚴河幫忙,嚴河是個熱心人,有求必應,因為走大門要繞很多路,為圖方便每次都是從兩家的間壁牆跳過去,次數多了,那牆頭上就蹬掉了幾塊磚,村鄰們因為這個拿他倆開玩笑,倆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也都嘻嘻哈哈不以為意。

沒想到桂花男人是個小心眼,誤信了傳言找上門跟嚴河吵了起來,嚴河火冒三丈,一拳把他鼻梁骨揍成了粉碎性骨折,蹲了一個月看守所,還是女兒掏了3000塊私下和解才放了出來。等嚴河憋氣窩火地回到家,那間壁牆已經加高了十幾層磚,就是跳著腳,也看不到隔壁那幾口人了。

嚴河恨恨的一聲長歎,自此兩家說話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好鄰居成為了陌路。

沒想到去年桂花攤上了天大的事,男人礦難死了,扔下了桂花和上高中的兒子,就有好事的村鄰給二人撮合,嚴河倒也動心,女兒大學畢業在區裏當公務員,自己沒啥負擔,可想想桂花腰裏揣的那20萬礦難賠償款,隱約聽得有人眼紅自己圖的發死人財,一賭氣幹脆拒絕。

初夏的晚風稀溜溜穿過青紗帳,吹到臉上癢酥酥地舒坦,黑子輕輕搖著尾巴,倆人坐在地壟台上,一時都挺尷尬。還是桂花先打破了沉悶:“大哥,那書記跟你是從小到大的光腚娃娃,你咋不支持他工作哩,天天見了他跟瘟神似的。”

嚴河又是嘿嘿一笑:“桂花妹子,誰不知道你年輕時的初戀情人就是書記?你見他還不跟見了討債鬼似的?”倆人都笑起來。

原來嚴河他們所在的村子處於省城近郊,地處東北大平原腹地,是著名的大豆高粱之鄉,旱澇保收,省裏都掛名的高產地。

春上起就有一個開發商帶人幾次來村裏勘察,說是要建什麼苗木基地,一畝地按政策給三萬塊補償,村民們雖然大多不願意簽字,耐不得村書記軟磨硬泡一個個拿下,到了青紗帳起來的時候,就隻剩下嚴河和桂花二人成了最後的“釘子戶”。

嚴河說:“我聽閨女說了,這是開發商囤地!叫那個什麼‘囤積居奇’!地價現在便宜得嚇人,他們以後高價甩手就發橫財了!你沒看鄰居好幾個村都說是建什麼基地,現在撂荒五六年了!白瞎了黑土地,攥一把都出油,現在滿眼瘋長一下子野草,心疼啊!賣了地的農民整天東遊西逛,賭博鬥毆,那倆錢夠花幾年的?我就不同意賣!別說村長是光腚娃娃,就是我親娘老子我也不簽這個字!”

桂花也點頭:“我兒子天天在網上給我搜囤地的新聞,說是撂荒兩年就違法呢!他也說這字簽不得!大哥,你懂得多,你咋辦我咋辦,咱定個攻守同盟!”嚴河一聽立刻伸出了手掌:“擊掌為誓!”嚴河的大手跟桂花的小手一挨上,倆人目光相接,就覺得臉上呼啦啦熱了一熱,都把臉扭開了,桂花抬頭看看天色朦朧,說書記找不到他倆,肯定走了,該回去給孩子做飯了,就帶著黑子先鑽出了青紗帳。

嚴河摸著自己的大手,似乎還有餘溫,短短的一擊掌,桂花那手跟銼刀一樣粗糙,嚴河忽然對這個剛強的女人有了異樣的感覺,覺得有點心疼。回家以後,目光在那高高的間壁牆停留的時候越來越長,可惜目光穿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