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祭拜父親哀自己
歸漢隊伍進入中原大地後,平坦的官道讓眾人的行路速度更加迅疾。一路之上,蔡文姬總是悶悶不樂,心中仍舊懷念著草原的一切。行走了幾日,依舊不見一絲笑容,董祀看在眼裏也是不住地焦急,便在路上時刻關注著蔡文姬,對她關愛有加。蔡文姬知道董祀的想法,也是感激不盡,隻是心中實在是因離別而悲痛不已,實在提不起精神說其他。兩個人就這樣彼此明了著心中的想法,卻依然無法打破這事實帶來的尷尬。
沉默的含義是多種多樣的。可能是因為感同身受,可能是因為漠不關心,可能是因為不善言辭,可能是因為心有靈犀。在現在文姬這樣的心緒下,董祀是完全可以體會到的,隻是世間感情,能夠流暢表達出來的,大概都有隔岸觀火的冷漠嫌疑。不能夠言說出口的,似乎才是情到深處無語凝噎的真心。
這世間情事,有多少是真正能被人參悟透徹的呢?答案不說,我們也是心若明鏡,自然是少之又少。
一日,他們走到一處小山林處歇腳,蔡文姬在河水邊靜靜地向遠方眺望出神,董祀望著近日因悲傷和旅途勞頓而顯得麵色蒼白的蔡文姬,心中不禁又是一陣愧疚,便來到蔡文姬身旁想找些話題說說。望著這河水遠去的方向,正是即將要路過的長安城,於是便對蔡文姬提起,到了長安城之後便可以好好歇息,誰知蔡文姬聽到長安這兩個字之後,淚水竟然“唰”地一下流了出來,這下可慌了董祀,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一直忙著賠不是。
蔡文姬看董祀如此慌張,一時間竟也不知所措,待情緒微穩,便對董祀說了自己哭泣落淚的原因。原來當年蔡文姬的父親蔡邕在長安任職,死後就葬在了長安,而自己隻有在離開中原去匈奴大草原之前去過一次祭拜父親,如今已經相隔十二年,想比父親的墳塚現在早已經是荒蕪一片,而正是想到這裏,她才才不禁傷心落淚。因為她在父親生前就未曾盡孝,父親死後竟然也是無法盡孝,這一切,都讓蔡文姬傷心不已。
董祀明白原因之後,便向蔡文姬承諾,等到了長安,一定隨文姬一同去蔡邕墓去掃墓。並勸文姬說道:“文姬妹妹,我還記得當年去令尊那裏求學,你還隻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如今竟然已經身為人母,真是滄海桑田一般的改變。我知道這次讓你離開草原回歸中原,舍棄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實在是一個很難為人的決定。可是,我知道妹妹雖然身為女兒身,但是卻一向胸懷大誌。蔡邕老師含冤而死,留下的遺願亦隻有你才能完成。
“我相信你就算身在大漠這十二年來,也應該是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件事情吧。"董祀又補充道。
蔡文姬聽到董祀這麼說,心中驀然升起一股甚是強烈的責任感。“董祀哥哥,你說得對。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日忘記過自己對父親的承諾。“
見蔡文姬有了些許高昂的情緒,董祀趁熱打鐵地繼續勸導,“你看,這些年來你不在中原。不知道如今的洛陽早已不是當年的一片戰亂。曹丞相在軍事上已經基本統一了北方,現在讓百姓們過上了安定的生活。但是你也知道,治理國家,必須文治武功結合。但談到文治,就必須以修繕史料為基礎。更何況,曹丞相對有才之人,求賢若渴。這才派我不遠萬裏,把你從匈奴那裏接回來。這對於你來說,不是一個完成心願的絕好時機嗎?所以,你現在一定要保重身體,並且樂觀地繼續生活啊!”
聽了董祀的一番誠心誠意的規勸,蔡文姬的心裏寬慰了許多。想到不久之後就能回到長安,去完成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也生出了一些喜悅。
繼續行路的這幾日,蔡文姬的話有些增加,董祀看出去長安祭拜父親,讓文姬那心中的重負能夠有所減輕。華美壯麗的長安城已經映入眼簾,這座古城,經曆過無數次的戰火洗禮,現在卻如同浴火重生般的倔強地屹立在這片中原的土地上。
進入長安城,街市內熙熙攘攘的人們走在路上,或行色匆匆,或漫步閑逛。一片繁榮的景象,讓人們很難想象這裏曾經是那血流成河的戰場。集市之內,叫賣聲不絕於耳,小商小販,豪商富集於此新奇的物件叫賣滿街。隻是蔡文姬無心於這些事物,隻是一心想著去祭拜那獨自在此十二年的老父親蔡邕之墓。蔡文姬神情緊張,急步走在這前往墓地的路上,再沒有說過一句話。董祀也是安靜地跟在後麵。
長安郊外,那陵墓群坐落於此,鬆柏濤濤古樹嶙峋,青煙嫋嫋霧靄彌漫,蔡文姬和董祀徑直來到了一座墓前,隻見墓碑上書大字“左中郎將蔡邕之墓”。
闊別十二年之久,蔡文姬站在了這個地方,如今的蔡邕墓上,因為久未有人照料,上麵已經雜草叢生。蔡文姬看著眼前父親的墓如此的淒涼雜亂,心中又是一陣悲痛,再也不能抑製住自己悲傷的感情,向前撲在父親的墓上,大哭起來。她想起父親那曾經結實溫暖的臂膀,而如今自己隻能感覺到這青石黃土的淒涼。淚水便更加洶湧起來。
父親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學富五車,博學多才名震朝野,隻是生不逢時,作了這亂世的犧牲品,而這亂世也讓文姬自己飽受人間苦暖,相思煎熬,生離死別。
……
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
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幹,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饑豗兮筋力覃。
豈知重得兮入長安,歎息欲絕兮淚闌幹。
……
蔡文姬跪在墓前,祭拜著父親。一張一張地燒著紙錢,看著眼前舞動的火花,淚水朦朧了雙眼,文姬想起了自己和父母在一起的歡樂時光。父親曾對自己寄予厚望,希望可以讓蔡家的文化繼續傳承,可是顛沛動蕩的生活讓這一願望始終不能實現。
自己初嚐新婚的甜蜜,還沒來得及記住幸福的味道,沒過多久就因疾病失去了丈夫,隻能獨自返回家中。繼而又因戰亂險些喪命,流落匈奴異鄉,幸得左賢王的關心和照顧自己才能在那北方大草原上生活下去,如今曹丞相委以重任,不惜千金把她贖回,才有今日重歸中原的機會。隻是這機會,卻也讓自己在這草原十二年的感情全部斷絕,離開共同生活十幾年的夫君,撇下年齡尚小的孩童,分別時孩子的一聲聲啼哭,如同一把把利刃,深深地插入文姬的內心。這離別之痛和內心的煎熬有誰能夠體會?所謂的感同身受,如若不加之於身,又有誰能夠真的知道那內心的痛楚到底有多痛。
文姬這些多年以來積累的委屈,承受的痛苦,都在父親的墳墓前,得到了一次徹底的宣泄。她沒有絲毫控製與掩飾,那悲痛的哭聲,讓任何人聽了都無法不為之心疼。
如今她終於重回故土,可以有機會完成父親當年的遺作《後漢書》,完成父親未了的心願,讓父親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文姬跪拜著父親,董祀則在一旁為自己的老師清理著雜草,添新土。看見文姬在那嚶嚶落淚,心中也是不免一陣傷心。便規勸道:“文姬妹妹,如今已經回到中原,一切都是新的開始,眼下雖傷心難過,但終究不能一輩子總這樣,還要提起精神,即使是蔡先生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總這樣悲傷低迷下去。況且你的孝心九泉之下的蔡先生是可以感受到的,他老人家也瞑目了。你就不要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了,盡快調整狀態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吧!”
董祀的這一席肺腑之言,較之先前的那一番話,更是讓蔡文姬恍然驚醒。她想到,自己已經沉浸在這已成定局的悲傷之中太久了。她抬頭看著藍天和白雲,還是和記憶之中的一樣,依舊那樣的美麗純淨,親和自然。在這美麗的大自然的懷抱之中,逝去的過往,已經成為回憶,痛苦也好,傷心也罷,就放過這痛苦的心吧,還有明天和希望在不遠處等待著。其實陰雲和陽光並存,而差別就在於自己的選擇。
蔡文姬望向董祀,流露出堅定的眼神,往日的愁雲密布一掃而空。雖然眼淚還在眼中打轉,但是董祀可以看出來,蔡文姬已經下定決心從苦痛之中走出來,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了。
痛苦永遠不是生活的主旋律,蔡文姬從小就一直處於動蕩的漂泊生活中。這次的告別漠南之所以特別艱難,是因為那裏有自己的愛人,更有著她這一生都難得的一段安定的生活。大漠給予她的除了慈愛,更是堅強的性格。她現在既然人已經回到中原,就必然會打起精神來,去做她應該做的事情。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2.歸漢路上話知己
在祭拜完父親,蔡文姬帶著深深的思念繼續行走在這中原的土地之上,還有一段路程才能到達建鄴,一路上,董祀寸步不離地照看著身體嬌弱的文姬,和她說著一些趣事來排解蔡文姬心中的抑鬱。
董祀也是擅長於賦詩詠句之人,因此兩人在路上常常一起吟詩作賦,這樣的貼心陪伴也排解了許多蔡文姬心中的悲苦。
人都說在苦難的時候,才能見到真情。一個人遭受磨難的時候,心裏是非常脆弱的,並且按常理來講,通常會對關心自己的人產生依賴。也許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蔡文姬對於董祀的那種不知不覺的依賴就開始生根了。
自從離開大草原以後,文姬就不見笑顏,臉上終日凝著一抹愁雲,時刻掛念著自己的孩子,對於蔡文姬而言,這分別,就好似那徹骨的淒寒,讓文姬幾乎感覺不到生命的火熱。
幸虧董祀是一個細心的人,他每日找話題與文姬交流討論,轉移蔡文姬的悲傷情緒。蔡文姬心中自是明白董祀的用意,心中也是無限感激,兩人天南海北地說著各種奇聞異事。董祀和蔡文姬每天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甚至兩人都已經形成了習慣,一日不說便覺得缺少些什麼。而且,說到動情處,還會回憶起當年兩個人都還尚小之時的初次相見。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講,這也許也是一種青梅竹馬的相識相知的情感。
董祀每每和蔡文姬談話,心中更是久久不能平靜。看著這樣一個弱女子,獨自一人在這亂世之中沉浮,曆盡波折苦難,心中盡是無限的愛憐與疼惜。不禁暗暗感歎這命運對待蔡文姬的不公正,難道這是因為嫉妒蔡文姬的才華?才將這苦難不斷地加之於其身嗎?自古天妒英才,磨難對於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而言,也是不肯輕易地放過啊,董祀總是這樣感歎著。
對於文姬而言,歸漢的路是晴朗的。就像是生命得到了複生,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文姬想到了父親曾對自己的期望,想到了自己年幼時曾想過的美好生活。鳳凰涅槃,浴火而重生。而文姬經曆的,則是這內心之中,無法言喻的苦痛煎熬。命運的轉換,總是讓人感覺猝不及防,那自己生活了十二年之久的廣袤草原上,有著自己太多的情感羈絆。有了太多的刻骨記憶。如今歸漢,這羈絆,這回憶便成了對文姬最殘酷的折磨。
苦痛之中,沒有人自甘忍受,文姬苦苦地掙紮著,想要掙脫這內心之中那刻骨銘心的苦痛煎熬
在這歸漢的路途上,董祀不斷地激勵鼓舞著蔡文姬,希望她可以盡快振作起來,重拾生活的希望。無助的迷茫,如同繩索一樣,捆縛著蔡文姬這飽受苦痛折磨的心。董祀的出現,無疑是蔡文姬這歸漢路上逃離悲傷的救命稻草。
而蔡文姬也逐漸把董祀當作了這返鄉途中的依靠,亂世浮萍,隨波沉浮,董祀對於此時的文姬而言,便是那沉穩的大地。董祀雖自認不及蔡文姬這般才華橫溢,但也是出口成章,思維敏捷,每每與蔡文姬交談,總是能說到蔡文姬的心裏去,因此,文姬對董祀的好感也是與日俱增。
而且,自從離開了大漠,文姬對於左賢王的懷念便是一日日的越來越深切。畢竟十二年的夫妻生活怎能做得到,說拋之腦後就拋之腦後。但是,眼下陪在自己身邊的卻不是心愛的夫君,而是自小相識的董祀。
自從一次董祀發自肺腑地誠心相勸,她正恰巧抬起頭來,看到董祀的側臉,眉眼之間的那份儒雅和英氣並存的感覺和氣息,是那麼像自己大漠裏的夫君。是的,從側麵看,董祀實在是太像左賢王了。難怪在他前往大漠去接自己回歸中原之時,看到他的第一眼除了兒時的記憶之外,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之前還尚未發覺,可是這幾日逐漸遠離大漠,遠離自己的丈夫,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身邊的男人竟然始終都沒有改變模樣!
為什麼總是要提醒我,自己殘忍地離開了左賢王!
為什麼就算我都離開了,你的樣子還是始終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
董祀不僅側臉和那個風流倜儻,溫柔多情的夫君--左賢王極其相似,甚至連有時候溫柔起來的口吻都那麼像,像到隻要文姬閉上雙眼,就如同聽到了丈夫的耳語,就如同已經睡在了草原的氈房之中。
但是,閉上雙眼心中人是誰,眼睛睜開身邊竟是誰。這樣的期盼一次次落空,這樣的愛意漸漸失濃。
愛,若難以放進手裏,何不將它放到心底。
而且,蔡文姬深知董祀對於自己的幫助和開解。他是一個細心體貼的男人,而且,他那麼像自己愛的人啊。這樣的想法,讓她在不知不覺間,對董祀的感情添加了很多莫名的信賴和依戀。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常常也是在鬱悶之時,促膝談心,談到動情處,頗覺話語投機,大有俞伯牙與鍾子期那高山流水的知己情懷。也許命運也動了惻隱之心,再加之苦難與蔡文姬的時候,也給了蔡文姬希望的曙光,如今,這曙光,便是董祀。
董祀也是發自真心地憐惜這命運悲苦的女人,自打他第一次在老師家中見到這位小妹妹,就不曾忘記過。而且她又是一位那麼風采超俗的才女。人人愛才,董祀也不例外,更何況眼前的蔡文姬是這亂世之中少有的絕世女才人。
兩人在這歸漢的路途之中相互勉勵鼓舞,相互照顧著。文姬在董祀的幫助之下,逐漸擺脫了這離別的痛楚,隻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盡快完成父業,繼續撰寫《後漢書》,希望自己還有機會母子團聚。
而董祀則在蔡文姬眼中看到了無比堅毅的心境。也許是蔡文姬的才情感染了董祀,每每和蔡文姬交流,也總是讓自己受益匪淺。這讓董祀更加的佩服蔡文姬的學識和這看似弱女子的蔡文姬心中所蘊藏的巨大能量。
路途之中,文姬的臉上漸漸地有了笑容,話語有了朝氣,因為這個絕世才女,已經重塑了心中的信念。正如董祀曾和文姬說的一樣,“克製住自己的悲哀,吧身心都投入到撰寫《後漢書》的偉業當中,讓父親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如果說當年左賢王的及時出現救了蔡文姬的性命,那麼這次,董祀的出現,則是拯救了蔡文姬的心田。扶持起了蔡文姬那已經接近崩潰的精神。
靈魂的拯救,讓蔡文姬得以重拾生活的希望。在她內心陰雲籠罩的天空,送來一片陽光。這久旱逢甘霖的靈魂救贖,讓文姬重新看到這中原美不勝收的高山大川,麥浪無邊。
。在董祀的幫助之下,蔡文姬在這歸漢之路上戰勝了離別苦楚,雖然心中仍舊隱隱作痛,但是,這悲痛已經化作了無限的動力,激勵催促著蔡文姬向生命的高峰攀登。對於文姬而言,這次歸漢的旅程,是對自己內心的一種曆練,她經過了磨難的洗禮,獲得新生,也必將要有一番大作為。
再堅毅的心,蔡文姬依舊是一個弱女子,亂世之中,這樣一個女子僅憑一顆堅毅的心是不夠的,還需要董祀這樣的安穩依靠。蔡文姬獲得了猶如新生一般的無限動力和對未來的無限希望,同時,也找到了一個可以和自己心靈交流的知己--董祀。文姬找到可以讓自己傾訴內心抑鬱苦悶的聆聽者。董祀像是那深沉的海洋,容納著蔡文姬無盡的哀愁,這給蔡文姬以安全感。
也許生命的戲劇化,讓人們都無法相信這今後的發展,是人們一點一滴的積累所形成的後果,而使人們寧願相信這是神明安排一切,而不是人為所能達到的情節。
歸漢的隊伍在連續行了數日之後,終於到達了建業城。董祀看著那鄴城之內巍峨聳立的樓影重重,喧鬧之聲逐漸入耳,心中一陣喜悅。這熟悉的景象,這記憶之中的情景,不禁感歎道:“鄴城啊,我們終於回來了。從匈奴大草原上千裏迢迢,帶回了漢室才女蔡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