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老漢垂著眼皮,不相稱地吸著一支過濾嘴香煙,無言地點點頭。
藏大偉氣得發蒙,又追問一句,那你幹什麼來了?
你有什麼權利審問我?我們是親戚,還不許串門啦?
藏大偉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對所裏的後勤部門,老九們早就憋著一肚子氣,開始僅僅是失望,後來就變成了憤怒,可惜那憤怒隻是敢怒不敢言的怒,因此常常怒得失衡,傷了自己。在808所,做後勤工作的人們要比任何人都神氣得多。比如吃食堂,同一份菜打在後勤職工腕裏是凸凸的,打在別人碗裏是凹凹的:又如每周未坐班車,次次都是等後勤職工和家屬們坐好了才開到其他人站隊的地方;到服務社買東西,肉肥菜爛,假如別人問一句,還有好點兒的沒有?售貨員就敢反問一句:你這樣的還想吃什麼?……就為這些,藏大偉都快把後勤各方麵得罪遍了。
他憋著氣把院裏的尹小麗召進來。
一見又冒出個尹小麗,杜守福嚇得眼珠於險些掉下來。你們想幹什麼?
尹小麗一言不發,抽出兩條紙巾,各在兩個桶裏蘸了些油,然後再把油汪汪的紙巾放進小塑料袋裏紮好。
藏大偉說,不想幹什麼,就是帶點油樣回去,交縣裏食品研究所化驗化驗,是不是和808所食堂的油同一個缸號。
杜守福愣在後麵,頭皮汗津津的。眼珠子最可憐,幾乎全暴在眼眶外邊,無遮無攔的。
回去的路上尹小麗問,老藏,人家食品所能給化驗嗎?
化什麼驗,嚇嚇他。
尹小麗笑說,你還缸號不缸號的,聽著真夠專業的。
專什麼業,就聽我老婆買毛線的時候老問缸號、缸號的……
一下子提到民民,藏大偉喉頭處又熱了一下。如果能夠忘掉昨夜,再也不提起她,隻在自己的世界,同事們的世界裏,他該是多麼輕鬆啊。他側過臉來看看尹小麗。剛才見到她跑,身輕如燕,彈跳和爆發力都不錯,還有那種迫人的青春氣息,於是他說,不錯。
什麼錯不錯?尹小麗問道。她出了不少汗,睫毛上有黑色的水珠滴在臉上。
藏大偉掏出一團灰乎乎的本色難辨的手帕遞過去。給,擦擦臉,快成李逵了。他說。
尹小麗立刻大驚小怪地笑起來。髒死了!誰用你的抹布呀!
她掏出紙巾在臉上蘸來蘸去,然後衝他揚起臉,嬌嬌地問,老藏,我擦幹淨了嗎?
民民從來不化妝,也從不撤嬌,她是個嚴肅的女人。她帶得女兒小小年紀也從不撒嬌。有時女兒衝爸爸稍稍一放賴,民民就嗬斥道,什麼樣子?不許這樣兒講話。民民認為,女人應該自重,自強,不靠男人也能把事情辦好。藏大偉喜歡這樣的女人,喜歡民民的堅強,他覺得這種吃苦耐勞、咬碎牙齒也不訴苦的女人更讓人憐愛。不過,他有時也想,民民如果撒起嬌來,會是什麼樣呢?
尹小麗在問他,老藏,你想什麼呢:
他繃起臉,問她,你相信不相信我?
她也繃起了臉,無限忠誠地說,當然相信。
那兩桶油,我是親眼看見他提進去的。可這家夥說我誣陷他……他說。
尹小麗一挺胸說,我們兩個做證!
再說,就算我誣陷他,怎麼就能那麼巧,那家屋裏就真有兩桶油在當中擺著?
老藏,你放心,雖然我沒親眼看見,但這偽證我做定了!尹小麗揚起頭,得意地又補了一句,咱哥倆誰跟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