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所長在一邊舉起手,作出結束的姿態說,好了,工作時間,油鹽醬醋的事……

不行!藏大偉頂住牛,說道,油鹽醬醋的事我也有後顧之憂!我上班時候心裏老想著這件事行嗎?這些人也太讓人操心了,讓我們怎麼安心工作呀?

小尹、小劉等幾個年輕人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

周興國又問,那油會不會是他花錢買的呀?

是他買的。藏大偉平靜地證實了。尹小麗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周興國頻頻點著頭。

是他杜守福用比油票買的平價油還要便宜一半的價錢買的。藏大偉又平靜地補充了一句。

周興國認真地想想說,這件事我再調查調查。

藏大偉又說,聽說杜守福是周書記的老部下,他昨天一整天都到處說你的好話呢。

餘莊藻忍不住喊了他一聲,小藏!

所長又在催,好了好了,小藏,不就是幾斤油的事嘛,交組織上處理吧!

藏大偉一聽又寸土不讓。我可不隻是為了40斤油。這幫貪官汙吏總占老九們的便宜都占順了手,都是你們慣出的毛病!

所長雖是文質彬彬,修養良好,此時也氣紅了臉,轉身先出去了。

最後,藏大偉攔住周興國又說,我想知道處理結果,這次可不能再官官相護了。

門一關上,餘莊藻就責備道,小藏,你也太過分了!

何淑玉歎口氣說,其實就幾十斤油,頂多就批評批評。

哼。藏大偉氣呼呼他說,都80年代了,還往這兒派這種隻認得電視機的幹部,我們的苦日子還有個頭嗎?

餘老說,別太偏激了。幹部好不好,不在文化水平高低。過去也來過文化很低但作風很好的幹部;也來過本身是知識分子反過來又整知識分子的人……有機會還是向周書記道個歉才是。

是啊,不整你就該千恩萬謝了。再過兩代人,中國的老九就全變成軟體動物……看著餘莊藻的臉色,藏大偉沒敢說下去。

午飯是打回宿舍吃的。民民舉起碗剛扒了一口飯就告訴他,她想明天就走。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她上下牙死死地咬住碗邊,不肯哭出聲來,還是藏大偉憑著力氣大才硬把碗從她嘴裏摳出來,否則她會咬碎碗邊也不撒口,直紮得滿嘴鮮血。

民民伏在桌上,把臉埋過臂彎,隻能憑著肩部的微微抽動看出她還在哭泣。藏大偉默默地看著妻子哭,從中體會著她哭的緣由。昨夜淚痕猶在,今日何故又哭?一個女人的心裏究竟能藏住多少委屈?民民啊民民,為什麼你這次來事事都顯得反常?難道是你的心裏已經做出什麼決定了嗎?難道是我們將麵臨一個未知的前途嗎——為什麼不對我明說?

妻子幽幽地無休止地哭下去,這令他想到一生的時光。他的父親早年曾去西伯利亞當過勞工,加入了蘇聯紅軍。解放初期回到國內,不久便去世了。母親把他送到當師長的伯父家裏,伯父把他送到一所寄宿製學校,學校逢年過節空無一人了,伯父才接他回家。小學畢業繼續上寄宿製中學,伯父也由師長升為軍長。回首往事,在他一生中最親近的人,實際上是那些他在不同時期的同伴們。他不熟悉家庭生活,對所謂家庭溫暖並不了解,因此也無從留戀。結婚之後,女人帶給他性的歡愉和感情的慰藉,沉浸其中也陶醉一時,但在他心目中,女人與孩子終不是第一位的。他因而寬宥了自己也寬宥了民民將事業放在第一位的選擇,容忍了一個家庭十幾年的兩地分居。這就是人的一輩子嗎?民民哭的也許就是這一輩子。

妻子的眼淚已流得空前,藏大偉也已看出這是一次劃時代的哭泣。他明白,在他們夫妻之間將會發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了。十幾年當中,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度過了幾千個日日夜夜,她一個人艱難苦困、焦頭爛額地帶大了孩子,如今孩子身體健康,學習優良,品行端正;而民民她也沒有因為丈夫長年不在身邊而變成庸婦、潑婦以及蕩婦。這是你藏大偉的幸運。無論將要發生的事情是什麼,你都隻能感激她——麵前這個女人,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