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大偉緩緩地伸過胳膊,抓住對麵那一雙無力的蒼白的冰涼的手,輕輕地揉捏著。
民民被迫抬起一張淚臉,遇到的是大偉準備承擔一切的平靜的目光。好半天,她克製著不斷的抽噎,說道,別生我的氣。
早晨,大偉穿衣服跑出去之後,孫行來坐了一會兒。他一反平時嘻嘻哈哈的作派,十分鄭重地對她說,所裏馬上要分房子了,你還是調過來好;年紀不輕了,沒有幾年好身體了,在一起過過吧;你看小藏都瘦成什麼樣兒啦?我們看著都心疼。
大偉把她的手翻來覆去地摸遍,然後才說,我不生氣,能來看看我就是情份。
一句話又惹得她淚眼膚隴。從什麼時候起,愛情變成了情份,婚姻變成了契約,忠實變成義務?大偉,當初結婚的時候不是為了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嗎?不是為了一起去迎接幸福嗎?盡管當時所向往的是什麼樣的幸福已不可知,但兩個人都認為得到對方就會得到幸福則是無疑的。然而如今,你得到幸福了嗎?
他得到幸福了嗎?結局為什麼會成為這種樣子?
如果沒有怨恨,沒有失望,沒有由此而產生的極度苦悶,她也許不會接受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的,哪怕再強烈的攻勢。丈夫往往是妻子逃避煩擾的最後堡壘。可惜堡壘卻常常是從內部攻破的。他沒有信,長時間的不寫信來,偶有一封也是簡短的幾行,你能認為他是愛你的嗎?他不容商量,咬定艱苦就是光榮,獻身就是理想,固執得沒有餘地,你能看出他的心裏是關心著你的嗎?他厭煩訴苦,總要拿你和808所大多數老九相比,比出你的福中不知福來……幾乎在一切問題上,你都看不出他愛你。漸漸的她明白了,他是一個為了事業為了集體甚至為朋友都可以犧牲家庭犧牲妻子兒女的人。他隻有在集體中在同伴中才如魚得水,他不是一個適宜家庭生活的人。
她隱隱地恨過他,自己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這種恨類似遺憾,是難以彌補的,隻有改變現狀才能擺脫掉它。直到康新成為現實,她的心境才趨於平靜。她的感情重新又變得細膩豐富和善良,甚至偶爾想起丈夫來,也覺得心情但然、美好,像在想一個老朋友。她曾把這感覺告訴康新。他說,是因為你又恢複了平衡。他又說,不過不許你以後想我也像想一個老朋友。
如今,雙手在丈夫溫暖的手掌中接受愛撫,淚水正為了丈夫而流淌,猛然想起康新來,他仍是一個愛人。他關切,他多情,他使你覺得你等同於他的心。他的力量對女人是不可抵擋的,他的力量在感情;而大偉有的是正直、熱心、助人為樂、勇於犧牲,他事實上是個出類拔萃的人,他的力量在人格。能夠和大偉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應該是非常幸福的。但有一個前提,即她本身必須是極富魅力、極堅強、極充實的。民民自認為不具備這一切。
妻子漸漸平靜下來,藏大偉反而顯得手足無措了,他生怕不合時宜的一句話、一個手勢再惹得她激動起來。民民縮回手,自己去擰了把熱毛巾擦了臉。擦過的臉粉紅粉嫩,惹得藏大偉惶亂地望著她,冷丁問道,民民,還記得那首歌嗎?在農場時常唱的那首《紅河穀》……
兩人同時想起那著名的歌曲:有人說你就要離開村莊,我們將懷念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