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近視眼,看不清才看半天的,哪兒比得上你們女生的餘光厲害呀!我問你們,哪兒還有鐵鍬,誰也不理我。弄得我下不來台,我就想,一個個又不是國色天香,傲什麼傲?反正我也不追求你們就是了。
後來還不是我告訴了你。就那麼四把破鐵鍬,頭還老掉下來。
你那時候什麼樣子啊!慘白臉兒,瘦瘦的,穿一件大藍製服,一點兒女人樣都沒有。
你有?那孫行還重點來搶我的鍬嗎!我不肯放手,他都快求我了,直說,換著來,換著來,行了吧。
孫行這小子!當時他是真的看上你了。我們挖得遠一點兒以後,他還說,那個穿藍製服的女生長得不錯!白!我說,都一樣,看慣了都不錯。他氣得就損我,得了吧,我早看慣你了,可我就一直沒覺得你長得不錯過。
民民又笑了。往事如昨。
那麼,你當時看上我們四個女生中的誰了?
說了你可別生氣啊!我看上那個戴草帽的了,她的臉色比你紅。我還對孫行說你:她的臉色太白了,肯定有病。你猜孫行怎麼說?他說,來苗圃這兒的誰沒病呀!——對你夠鐵心的吧?
他真逗。休息的時候他還故意坐得離我特別近。
我看你當時隻對著遠處出神兒,以為你根本沒注意他呢。可見你也挺油兒的。
我要是油的話,就不致於得罪那個農場幹部了。
那倒是。那家夥在苗圃外邊一站,我就看出來者不善。圓盆臉,眯縫眼,一臉橫肉。
那人一看就是個流氓,我們女生有這個直覺。尤其他開始說話的時候聲音特別惡心,夾著鼻音,拖著長腔:怎麼回事?讓你們休養來了?還是春遊來了?都起立!
我記得他說話特髒,沒這麼幹淨。他說,把這麼點兒雞X活幹得這麼操X,還有他媽娘X臉坐著休息。
對對對,惡心死了。這時候他就盯上我,非要從我開始登記名字,把你們的狗名狗姓都記下來!--我當然不理他!太侮辱人了!
看你就是不理他,我也有點擔心了,怕他下不來台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就說了幾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話,說明大家都是病號。那家夥立刻就把火撒我身上了,罵我,你是什麼雞X頭子?讓她自己說!
我知道,別人再怎麼說也救不了我了。他不會放過我的。後來他又等了一會兒,就讓你們繼續挖坑,挖不夠十個不讓吃午飯;然後就上手拉我,說,走,跟我去場部!看你會不會開口!一下子就嚇死我了。場部離那兒五裏地,都是大田!
我們一聽也都傻了。
他抓住我的手,拽我。我當時比白毛女還不如。誰也救不了我,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隻好往地下坐,讓他拖不動。
那情景真叫慘哪!女生們都哭著求他了。我的火立刻起來了,人活一世,別枉擔個男兒虛名!我這才……
我當時隻顧掙紮,隻聽得“啪”一聲,特別響,那家夥應聲撲過來,差點兒砸在我身上!後來我才看見你高舉著鐵鍬,還要拍第二下,那家夥爬起來就跑了。
我拍在他背上了。他邊跑還邊喊,你打人!你打人!我說,打的就是你!
你後來還追了他二裏地。
哪有那麼遠?是孫行後來演繹的。
後來你蹲了一個多月的禁閉。我總也忘不了你舉著鐵鍬時的樣子。我就天天繞著禁閉室走一圈。今天還記得清清楚楚。
你還給我送桃酥。是沒哈喇味兒的。……哎,你當時想過那家夥要幹什麼嗎?
想過。還不是幹壞事。
我也這麼想,所以才打了他。真痛快!這個流氓!害得我改革開放以後還差點兒被當成“打砸搶”分子呢,說是三個字裏沾了一個“打”字。哼,打流氓也算“三種人”嗎?
大偉,如果那事發生在今天,你還會那麼幹嗎?
可能還會。但要先想一想了。
我早就說過,管閑事是你的天性。
可能是吧,如果不是我管閑事,你也許就被糟蹋了不說,我也許就和那個戴草帽的好了。
那今天你也許更幸福。民民感傷起來。
不會的,咱倆有緣分。其實我當時也看上了你,不過孫行先說了,我隻好讓給他。後來孫行特後悔舉鐵鍬的不是他,他說,誰叫我關鍵時刻下不去手呢!
孫行真逗。不過不是你瞎編的吧?
藏大偉沒有笑。眼鏡後麵是一雙悲哀的眼睛。這是他幾天來第一次流露真情。
一星期以後,藏大偉護著民民上了火車。
當他回家把民民安頓好匆匆趕回808所的時候,他發現,分房子最終已經變成了一場鬧劇。
他一進工作室,大家全都回過頭來,放下手裏的工作,包括餘老在內,七嘴八舌他說,晚了,小藏,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