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他一個人呆到天黑。心裏憋悶,他又信步走出來,沿著圍牆繞了一大圈。808所,他工作了十幾年的地方!平房宿舍後邊那幾排白楊樹都已長高,白楊圍繞的那一片平地原是他們的籃球場,剛分配來的時候他們幾個青年人花費了幾乎半個月的業餘時間把它平整夯實,後來才發現,這地方正衝著山口,除了夏季有數的幾天外,天天都有四級以上的風,於是它被放棄了,隻是不時有人來這裏跑兩圈步;東邊不遠處是新蓋的宿舍樓;南邊是食堂、筒子樓、汽車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布局了。從中心大道往南走,平房宿舍南邊是服務社,賣些副食百貨;衛生所占了整整一排平房,裏邊裝修得和真正的醫院一樣;最南邊就是科研大樓了。
大樓上還有不少窗子亮著燈,還有很多人在工作。山溝的閉塞以及兩地分居的環境是多出成果的重要外因。上班工作,下班也工作,無法從家庭尋取的安慰以及無法向家庭投入的寄托,隻好雙倍指望著工作成績的報答。
他來到工作室,掃開門,沒有開燈,提一把椅子坐在窗前,窗外月光如水。
餘莊藻放棄午休找藏大偉談心。上午周興國曾特地把他請去,談了許多,中心話題就是藏大偉。藏大偉的請調報告沒有批準。要穩定軍心。在全國經商的大潮中,不能讓他的請調在研究所決出一個口子來。
盡管周書記的話有條有理對他都很有啟發,但當他麵對著藏大偉那張誠摯的臉孔、純潔信任的目光時,餘莊藻仍是不知該怎樣開口。他覺得他比周書記更了解小藏這批人。他們這一代,是60年代長起來的知識分子,他們的世界觀多數都是理想主義的。無論為人處世,還是工作、生活,他們都曾追求過境界的完美,甚至脫離實際地克製自己,看待現實;然而恰恰理想與現實的反差太大,以致二者相碰撞的時候,不但雙方都會受到損傷,而且還可能同歸於盡。但他們絕不是投機鑽營、陽奉陰違之輩。
周書記提到,藏大偉在請調報告中以妻子的病為借口,而剛好在請調報告交上來之後幾天,他就接到長途電話是妻子病在路上了,周書記問,難道這真是巧合嗎?
餘莊藻從來沒有懷疑過藏大偉的為人,他自信太了解他了,但他除了表示對小藏的這種信任之外,又有什麼憑據說明真是巧合呢?
周書記又說,藏大偉一回來不到十分鍾就來黨委為一件別人的事吵了一通,不也是為他的調走向黨委施加壓力嗎?
見周書記把片段的事情聯係在一起,並指出了問題的嚴重性,餘莊藻這才有些慌了。
此時,當他麵對藏大偉,盡量婉轉地把周書記的話轉述出來,以至搞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藏大偉聽完隻苦著臉笑,他才不會為了調走大吵大鬧耍各種詭計。如果真下決心走了,拍屁股就走好了,連檔案都不要,就算辭職又能怎麼樣?他周興國看錯了人。再說,他並沒有最終決定走不走,何時走,走向哪兒,送民民一到家,兩個人在外本已很融洽的關係又重新變得小心謹慎了。民民在房間裏忙來忙去,卻始終避免著與他身體的各部位相觸,連眼光也躲躲閃閃起來,似乎她稍一撩撥就會使他毫無理智地撲上去。他明白,是另一個男人橫在中間。藏大偉反而像一個客人被供在一邊,女主人則像個為遠方的丈夫守節的貞婦。下午他去丈母娘家接回了女兒。她已是長著娃娃臉的一米60高的大姑娘了。
晚飯桌上充溢著天倫之樂。女兒興奮他講著她的學校,她的老師和同學,她的書,她的畫,她的歌唱舞蹈表演……爸爸媽媽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多麼快活的小丫頭呀!藏大偉撫撫她的頭頂,又摸摸她的臉蛋,充滿絕望的父愛。女兒也感到非同尋常,停下來,凝視著他。這個家以後也許回不來了,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