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心
我看出了這樣的失誤,我感到很痛心,
因為我知道福爾摩斯對這一類的疏忽很敏感的。把事實搞清一直是他擅長的,可能是最近這場病把他弄糊塗了。眼前的小事足以向我表明,他還沒有康複。他顯然很不好意思,警官揚了揚眉頭,亞力克·坎寧罕則哈哈大笑起來。很快,這位老紳士糾正了寫錯的地方,然後把紙還給了福爾摩斯。
“趕快送去複印吧,”老坎寧罕說,“我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想法。”
福爾摩斯小心地把那張紙放進他的筆記本裏。
他說:“現在我們最好一起去各個房間看一看,以證實這古怪的盜賊沒拿走別的東西。”
進屋之前,福爾摩斯仔細地檢查了那扇被撬開的門。可以看得出,門是被人用一把鑿子或銳利的刀子插進去把鎖撬開後打開的。我們清楚地看到利器插進去後在木頭上留下的痕跡。
“你們不用門閂了嗎?”他問。
“我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你們養狗了嗎?”
“養了,但狗被拴在房子的一旁了。”
“傭人們什麼時候就寢?”
“大約十點。”
“據我了解,威廉通常也在這個時間休息,是嗎?”
“是的。”
“讓人納悶的是,他剛好在這天晚上起來了。坎寧罕先生,若是你領著我們看一下各個房間,我將感到好高興。”
我們邁過一條鋪著石板的走廊,走廊的一端是間廚房,另一端是通向二樓的木樓梯。木樓梯頂部的平台與一條從前廳通過來的裝飾得較為華麗的樓梯正對著。走過這個平台,就是幾間臥室和客廳,這兒有坎寧罕先生和他兒子的臥室。福爾摩斯慢慢地走著,認真察看著房子的構造。從他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他在追蹤著一條線索,但並不知他是否已查出苗頭。
“我的好先生,”坎寧罕先生急躁地說,“這沒有什麼必要。我的臥室在樓梯口,再過去一點就是我兒子的臥室。請你判斷一下,這個賊怎麼會讓我們沒有察覺?”
“你應當到房子四周看一看,找找新的線索。”他兒子陰險地笑著說。
“我還是請你們再遷就我一會兒。比方說,我想瞧瞧從臥室的窗戶能看到前麵有多遠的地方。我想,這是你兒子的臥室吧,”福爾摩斯推開門說,“他坐在裏麵抽煙時,發出了警報,是吧!它的窗戶朝哪個方向?”他穿過臥室,推開裏麵的門,看著另一間屋子。
“你現在總該滿足了吧?”坎寧罕先生尖刻地說。
“謝謝,我想該看的我已經都看過了。”
“那麼,若是你認為真的有必要的話,你們可以到我房間裏去看看。”
“若是不太打擾你的話,那就走吧。”
治安官聳了聳肩膀,領著我們走進他的臥室。臥室的家具擺設很簡單、樸素。當大家走向我們走過的床邊時,福爾摩斯把身子探到前麵,沒留神把一些東西碰翻在地上。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也滾了一地,把我嚇了一跳。
“華生,看你弄的,”福爾摩斯冷靜地說,“你把地毯都弄髒了。”
我急忙彎腰去拾水果,心裏清楚我朋友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緣由。別的人趕忙過來收拾,把桌子扶了起來。
警官突然叫道:“嗨!他去哪裏了?”
福爾摩斯不知上哪去了。
“你們請在這兒等著,”亞力克·坎寧罕說,“我看這人腦子有病,父親,你跟著我,看看他到底上哪去了!”
他倆走出了房間,隻留下上校、警官和我三個人相互不解地望著對方。
“依我看,我比較傾向於讚同亞力克先生的看法。”警官說,“也許是這場大病搞的,可我又覺得……”他的話還未說完,我們突然聽見一陣尖銳的叫聲:“救命啊!救命啊!殺人啦!”我聽出那讓我膽戰心驚的聲音是我朋友發出的。我瘋狂地從房間裏衝到樓梯口。這時的喊叫聲變成了嘶啞的、含糊不清的咕嚕聲,我聽得出那是從我們第一次進去的那間房子裏傳出的。我箭步衝進去,一直跑到裏麵的更衣室。正好看見坎寧罕父子正把福爾摩斯掀翻在地,小坎寧罕正用雙手掐住福爾摩斯的脖子,老坎寧罕正擰著福爾摩斯的一隻手腕。我們三個人馬上把坎寧罕父子拽開,福爾摩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色蒼白,很明顯他已經精疲力盡了。
“警官,快把這兩個人抓起來。”福爾摩斯喘著氣說。
“他們犯了什麼罪呢?”
“他們謀殺了馬夫威廉·柯萬。”
警官不可思議地望了望四周,疑惑地說道:“哦,不會吧,福爾摩斯先生,你說的這話不是真的……”
“唉,先生,你看看他們的臉色就明白了。”福爾摩斯簡短地說。
的確,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自認為有罪的麵部表情。那個老的呆若木雞,布滿皺紋的臉上現出沉痛懊惱的表情。另一個人呢,他的兒子已經失去了原來的笑容滿麵的神情,一雙黑眼睛裏露出凶狠的目光,俊朗的麵容已經扭曲得變了樣。警官沒有再說什麼,走到門口,吹響了警笛。兩名警察應聲而至。
“坎寧罕先生,我必須這樣做,”他說,“我相信這一切也許是一場可笑的誤會,不過,可是您想幹什麼?放下!”他抬手打去,亞力克正要舉起來的左輪手槍被打掉在地板上。
“別亂動!”福爾摩斯從容地用腳踩住手槍說,“審判的時候會用得著它的。我們真正需要的,就是這個。”他拿起一張揉成團的紙說。
“這是死者手中的那張紙條被搶走的那一部分呢!”警官叫道。
“一點沒錯。”
“這是在哪裏找到的?”
“在我認為它應當出現的地方。我一會兒會把整個案子講給你們聽。上校,我想,你和華生最好先回去,我頂多過一個小時就會回去。我和警官要審問罪犯,你們會在吃午飯時見到我。”
歇洛克·福爾摩斯很守信用。大約一點鍾,我們在上校的吸煙室裏又見到了他。和他一起來的是位身材矮小的老紳士。福爾摩斯向我介紹說,他就是阿克頓先生,第一件盜竊案就發生在他家裏。
“我對你們訴說這個小案子時,希望阿克頓先生能在場,”福爾摩斯說,“他會對這個案子很感興趣。我親愛的上校,你是否後悔接待了一位這樣愛惹事的客人呢?”
“恰好相反,”上校熱情地答道,“我能有機會跟你學學破案經驗,非常難得。我承認這完全不是我所預料的,我一點都不能解釋最終的結果。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
“我想我的解釋可能會讓你們失望的,可是無論是對我的朋友華生,還是對關心我工作的人,我的經驗從來不保密的。可是,由於我剛剛在更衣室裏遭受了襲擊,我希望能喝點白蘭地定定神,上校,就在剛才,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我想你神經痛的毛病不定什麼時候又發作了吧?”
歇洛克·福爾摩斯開心地大笑起來。他說:“我等一會兒說說這件事。這件案子,我會按順序講一講,並且會把幾點促使我下了決心的地方告訴你們。若是你們有不明白的地方,問我好了。
“在偵察藝術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能從大量的事實中找出哪些次要哪些重要。不然,你的精力就不能集中起來。對這個案子,我一開始就認為案子的重點是死者手中握著的那張碎紙片。
“在我說出這個問題之前,我提醒你們注意,假如亞力克·坎寧罕說出的那些話是真的,若是凶手開槍殺了威廉·柯萬後就馬上逃走了,那樣,凶手顯然沒時間從死者手中撕去紙片。假設紙條不是凶手撕下來的,那一定是亞力克·坎寧罕本人幹的,因為在那個老人趕到樓下時,幾個傭人早已到了現場。這一點很簡單,但警官卻忽視了。這是因為他一開始就認為這樁案子與鄉紳無關。我的觀點是從來不持任何偏見,隻尊重事實,就這樣,我調查時就懷疑亞力克·坎寧罕在這樁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於是,我很仔細地查看了警官拿給我的那張紙角。我認識到這是一份極其重要文件的一部分。”
“字體看上去很不規則。”上校說。
“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大聲說道,“無疑這是兩人輪流寫出來的。你們瞧,‘at’和‘to’中的字母‘t’寫得勁力十足,而‘quarter’和‘twelve’中的字母‘t’又是多麼軟弱無力。你們隻要比較一下,就會馬上看到真相。你們簡單地分析這四個單詞,就會極有把握地說,‘leam’和‘maybe’是出自那個筆鋒剛勁的人寫的,而‘what’是一個軟弱無力的人寫的。”
“天哪,這真是明擺著的事情!”上校叫道,“這兩個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寫同一封信呢?”
“這顯然是一種犯罪行為,其中的一個人並不相信另外的那個人。於是他決定,不管什麼都必須兩個人一起動手。並且可以這樣認為,那個寫‘at’和‘to’的人一定是主謀。”
“你如何知道這一點的呢?”
“我們隻要比較一下這兩個人的筆跡就能知道這一點。另外,我們還有更充足的理由。假如你們認真查看一下這張紙,你們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那個筆鋒剛勁有力的人先寫完他要寫的單詞,留出空格讓另外那個人去填寫。這些空格並不是個個都富餘,你們瞧,另外一個人把‘quarter’一詞寫在‘at’和‘to’之間時就顯得有些擠。這說明‘at’和‘to’是先寫好的。無疑,先把那部分寫出來的人就一定是主謀。”
“太有意思了!”阿克頓先生大聲叫道。
“但這隻不過是很明顯的事。”福爾摩斯說,“我們現在要說的重要一點就是,也許,你們不太清楚,專家們往往能很精確地根據一個人的筆跡推算出他的年齡來。在一般的情況下,可以很有把握地斷定一個人的歲數。我所說的‘在一般的情況下’,是由於在患病和體弱時也能有老年人寫字的特征,即使生病的人很年輕也可能有這種情況。在這個案子中,隻要看看一個人的筆跡是粗壯有力的,而另外一個人的筆跡軟弱無力,可也寫得能看清楚,不過是在‘t’字上少寫了一橫,我們就可以推斷,其中一位是個年輕人,另外一個雖不是十分衰老,歲數也挺老了。”
“好極了!”阿克頓先生又大聲叫道。
“另外還有一點,比較微妙有趣。這兩個人的筆跡有某些相似之處,這說明兩人有血緣關係。對你們來說,最明顯的是你們所看到‘e’寫得像希臘字母‘ε’,而在我眼裏,有許多細小的地方能說明這一點。不容置疑,單從書寫的風格上來看,這兩種筆跡是出自一家人之手。當然了,我現在講給你們聽的,隻是我檢查這張紙所得到的一些主要的結果。此外,還有二三十種推論結果,專家們也許對這些感興趣。所以我腦海裏對這些結果一次次地加深了印象,這封信就是坎寧罕父子寫的。
“我得出了這個結論後,接著去做的事情是查清犯罪經過,看看它們能給我多少幫助。我同警官一塊去了那座房子。看到了我所要見到的情況。我敢肯定,死者身上的傷口是被左輪手槍在四碼開外處射中的,因為死者的衣服上並沒有火藥的痕跡。這樣一來,亞力克·坎寧罕所說的什麼凶手在同仆人搏鬥中開了槍等等顯然是說謊。另外,在凶手是從哪兒逃到大路上去的這件事上,父子倆的說法也很不一致。很巧,這個地方有一條寬溝,溝底很潮濕,可是在溝的附近並沒有發現什麼腳印,因此我絕對相信坎寧罕父子又一次地說了謊話,至於現場根本就沒有生人來過。
“現在,我就隻剩下考慮他們的犯罪動機了。為了搞清楚這一點,我必須先搞清楚在阿克頓先生家所發生的第一起盜竊案的起因。從上校口中得知,阿克頓先生,你同坎寧罕父子正打著一場官司。於是,我馬上就會想到,他們闖進你的書房的目的,就是想偷取對你們的官司極其重要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