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父愛

媽媽去世後,每天早晨上班之前,伯特都會去父親那裏看一看。父親身體虛弱,行動遲緩,但是他總為伯特準備好一杯橘子汁,放在廚房的餐桌上,並附上一張字條:給你的。

在伯特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說過“我愛你”這類話。

小時候,他問過媽媽:“為什麼爸爸不愛我?”

媽媽皺起眉頭:“誰說他不愛你啦?”

“他從不說。”伯特抱怨說。

媽媽盯著他說:“他也沒對我說過。但是,你看,他那麼努力地工作,為我們買來衣服、食物,並為我們交房租,這就是你爸爸表達愛的方式,他通過行動告訴我們:他愛我們,愛這個家。”

母親拍拍伯特的肩膀問:“你懂了嗎?”伯特若有所悟地點著頭。他臉上接受了這個說法,但心裏還沒接受,他依然渴望父親對他說出“我愛你”。

父親開了家小型廢舊金屬回收廠。伯特放學後,常去他工作的地方玩,希望父親能叫他幫忙,然後再表揚他,可父親從來不讓他幫忙,那兒的工作對於一個小男孩來說實在太危險了。母親一直為父親的工作擔心,怕他受傷。

父親用手把廢舊金屬塞入一個裝置中,這裝置切削起金屬來,就像屠夫砍排骨一般利索。它看起來像一對巨大的剪刀,刀片比父親的身體還厚。如果父親不能恰當地塞入金屬,就很可能受傷。

有一天晚上,母親問父親:“你為什麼不請人幫你幹那活?”

“那你為什麼不請個廚師呢?”父親反問。

母親眨眨眼說:“怎麼啦?艾克?難道你不喜歡我做的飯菜了嗎?” “我當然喜歡!但是如果我請得起幫手,那你也應該請得起廚師!”父親笑了,他還有點兒幽默感。

父親工作時,那個用於切割厚鋼鐵的乙炔火炬也非常危險,它發出嘶嘶聲,切割時總會飛出很多熔化的金屬粒,包圍著父親。

父親戴著皮手套、護目鏡和寬簷帽。一天,飛濺的火花點燃了他的襪子,回到家時,他的腳背起了泡。母親為他塗了藥膏。

“你怎麼就不能小心些,艾克?”母親責問他。

“你要我怎麼做呢?整天站在水裏工作嗎?”父親故作輕鬆地說。 他們笑了起來。伯特不懂父親怎麼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後來他才意識到,那是父親不讓母親擔心的最好辦法。

一天早上,父親祈禱完後,輕聲地說:“主啊,你能不能讓我的日子過得輕閑一些?”那一瞬間,任勞任怨、以苦為樂的父親看起來是那樣脆弱,伯特真想緊緊地擁抱他。

多年後,伯特每天去看望父親時,都那麼做了。他喝完父親準備的橘子汁後,就會走過去擁抱他,並對他說:“我愛你,爸爸。”父親是否喜歡伯特的擁抱,他從來不說。伯特擁抱他時,他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一天早上,因時間緊迫,伯特喝完橘子汁就徑直向門口走去。父親走到他麵前,問道:“走了?”

“有什麼事嗎?”伯特問道,心裏很清楚他問話的意思。

“就這麼走了?”他重複了一遍,交叉著雙臂,眼睛四處看,就是不看伯特。

伯特擁抱了父親一下,現在是問那件事的時候了,他問:“爸爸,我已經50歲了,你還從來沒對我說過你愛我呢!”

父親從伯特身邊走開。他拿起空杯,把它洗幹淨,放好。“你告訴過別人,說你愛我,”伯特說,“但我沒有聽你親口說過。”

父親看起來很不自在,非常的不自在。伯特向他走得更近:“爸爸,我要你告訴我,你愛我。”父親退後了一步,嘴閉得更緊了。他好像要說話,結果隻是搖了搖頭。“說吧!”伯特大聲喊著。

“是!我愛你!”父親終於說出來了,他的手顫抖著,像一隻受傷的鳥兒。就在那一刻,伯特看見父親的眼裏有淚光,這是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

伯特站在父親麵前,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父親是那樣地愛他,以至於把這份愛說出口都讓他流淚。母親是對的,在他生命中的每一天裏,父親都以他的行動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我懂了,爸爸,”伯特說,“我懂了。”

大了才會懂

小時候,爸媽一直叫我“傻丫頭”,因為在女孩裏排行老大,有時也叫我“大傻玲子”。不知好歹的時候,他們怎麼叫我,我都答應。知道點兒好歹了,我就不幹了。我問:為什麼喊我傻丫頭?

爸笑著說:因為你有點傻呀。

我想了想:我傻,你也不能那麼喊。那你讓我喊你啥?爸故意逗我。我很認真地說:隻要沒傻字,喊什麼都行。

媽說:這孩子大了,真不能瞎喊了。果然,她說不瞎喊就不瞎喊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玲。爸卻根本沒拿我的意見當回事,繼續喊我傻丫頭、大傻玲子。爸是山東人,說話粗聲粗氣,他一說話,空氣裏立刻有一波又一波的回音,聲音總是傳出老遠,簡直就是一個現成的擴音喇叭。他似乎從不考慮“傻丫頭”會被傳播多遠。

起初我撅嘴生氣、拒絕應答,但是爸不屈不撓地,照舊那麼喊,時間長了我就認了——喊就喊吧,誰讓你真傻呢?每每做了錯事傻事,我都傷心地想:你可真夠傻的,怪不得爸那麼喊你。

雖然聽起來不那麼順耳,我還是感覺到爸對我的偏愛。和哥哥們偶有衝突,爸總把我護在身後說,別欺負你這傻妹妹。那時候看場電影不容易,單位裏如果就發一張電影票,那一定是我的。三個哥哥說他有偏向,爸說:對傻丫頭我就得偏向點。

後來,傻丫頭上了高中,上了大學,仍然認為自己是個傻丫頭。爸也是這麼說的——沒想到我這傻丫頭還出息了。每次回家,爸第一句話還是老習慣:傻丫頭回來了。

再後來,傻丫頭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一個瘦瘦的男孩,不是爸說的“大胖小子”,我們想盡辦法,都沒能讓他胖起來。雖然沒胖起來,吃喝拉撒睡也一樣不少,每到孩子大便,先生都捏著鼻子說真臭。有一次正吃午飯,孩子轟轟烈烈地開始“工作”了。先生勉勉強強處理完“善後事宜”,自己也嘩地一下吐了個滿地。

久經“沙場”後,先生就習以為常了,“臭小子”卻成了我們對孩子的另一種稱謂。

不知好歹的時候,我們怎麼叫他,他都答應。知道點好歹了,他也不幹了。他問:為什麼叫我臭小子?

我說:你小時候大便可臭了。你們現在大便還臭呢。他據理力爭。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想起自己的當年,我忍不住笑了:那我們叫你香小子、香寶貝,總行了吧?

孩子還是那麼認真:我不是叫李一嗎?你們以後叫我李一就行了。好,我們以後就叫你李一。但我在心裏說,這臭小子真不知好歹。我也是在爸突然去世後才發現,“傻丫頭”裏麵藏著粗心爸爸細密的憐惜和疼愛,可惜,這個世上再也沒人粗聲粗氣地喊我傻丫頭了。

父愛如山

據說,是父親冒著大雨從醫院背回兩袋氧氣,才撿回我這條小命的。記憶裏,去幼兒園的路總是那麼遠,伏在父親背上的我總是一不心就睡著了,夢裏依稀響著腳踩積雪的聲音,咯吱咯吱……

燈光下,父親一遍遍教我做數學題的身影還印在窗上……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向乖巧的我叛逆起來。數理化一塌糊塗,成績一落千丈,從班上的前三名飛降到二十幾名。同學欽羨的目光、老師信任的光環從此消逝,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拒絕一切善意,甚至包括來自父母的。我固執而孤獨地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和父親之間已經隔了一堵厚厚的牆了。他所有耐心的勸告、善意的責罵,我全都充耳不聞,甚至刻薄地認為不過是他愛麵子心理作祟。

矛盾終於爆發了。一次期末大考中,我的成績很不理想,有幾門還毫不客氣地掛上了紅燈。在父親聲色俱厲的責罵下,我歇斯底裏地大喊:“我不學了!”“什麼?”父親一愣。“我——不——學——了!”倔強的我一字一頓地重複。始料未及的,我甚至沒看到父親舉起的手,一個耳光重重地落在我滿是淚水的臉頰上。父親打我,第一次。父親揚起的手驚愕地停在半空,燃燒的眸子裏寫滿對女兒最深切的愛和恨鐵不成鋼的懊惱。在我愕然的目光裏,父親緩緩地、緩緩地垂下微微顫抖的大手,重重地、重重地落在沙發上,一任屋外的斜陽將他塑成金色……

刹那間,我,讀懂了父親。

此後的日子很苦很累,可總算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高中。在高手如雲的省重點,我遭遇了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失敗後建立起來的信心又被一次次失敗無情地打碎。自慚形穢的我煩躁不安,失眠的痛苦接踵而來,還是父親,悄悄買回一副羽毛球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