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看到它,距離都比較遠,所以我不能肯定。”

“但這張臉給你的印象好像很不好。”

“那張臉的顏色很不自然,而且麵貌呆板得很。我一走近,它就不見了。

“你妻子向你要一百鎊到現在有多長時間了?”

“快兩個月了。”

“你見過她前夫的相片嗎?”

“沒有。他死後不久,亞特蘭大著了場大火,她所有的文件都燒掉了。”

“可她有一張死亡證,你說你看到過,是嗎?”

“是的,火災過後,她拿到了一份副本。”

“你可曾遇到過在美國認識她的人嗎?”

“沒有。”

“她收到過美國來的信嗎?”

“沒有。”

“謝謝你。現在我要稍微想一想這件事。如果住在農舍裏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事情就比較難辦了,但要是另外一種情況,我想這種可能性更大一些,也就是說,你昨天進去之前,住在那裏的人事先得到消息,躲開了,現在,可能又回去了,這樣我們就很容易把這個謎給解開。我勸你現在返回諾伯裏,再仔細看看那窗戶。如果你肯定裏麵有人,千萬別硬闖進去,隻要給我們發個電報就行了。我們接到電報,一小時內就能趕到你那裏,事情就會水落石出的。”

“萬一裏麵還是沒人呢?”

“這樣的話,我明天去你那和你商量,最重要的是,在真相沒弄清之前,別再煩惱了。好,再見。”

我朋友把格蘭特·芒羅先生送走後,回來對我說:“華生,我擔心這事不妙,你覺得呢?”

“這事很難辦。”

“是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這裏頭恐怕牽扯到敲詐。”

“那麼是誰在敲詐呢?”

“當然是在那惟一舒適的房間裏住著、並把她的相片放在壁爐台上的那位。說真的,華生,出現在窗戶裏的那張臉很有問題。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這個案子的。”

“你心裏有底了嗎?”

“是的,但隻是暫時的推論。但這個推論要是弄錯了那才怪呢。我想,這個女人的前夫就住在那農舍裏。”

“你的根據呢?”

“除此外,我們怎麼去解釋她堅決不讓她現在的丈夫進去的原因呢?我想,事情大致是這樣的,這個女人在美國結過婚。她前夫沾染了什麼不良的惡習,或者什麼可怕疾病,她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拋棄他,回到了英國。隱姓埋名後,開始了新的生活。她再婚後已經三年了,她以為自己的處境非常安全,因為她把一張別人的死亡證給現在的丈夫看過。但她還是被她前夫找到了,或者,被某個與她前夫有瓜葛的蕩婦發現了。他們給她寫了封信,威脅說要來揭露她。她便要了一百鎊,想以此堵住他們的嘴。但他們還是來了。當丈夫不經意地向她提起那農舍裏有了住戶時,她意識到追蹤她的人來了。她等丈夫睡著後,跑出去,試圖說服他們讓她過平靜的生活。因為晚上沒談妥,她第二天上午又去談,結果出來時被她現在的丈夫撞上了。她答應他不再去那裏,但兩天後,由於她急於擺脫這些可怕的鄰居,她又去那裏談了一次,並且帶去了他們索要的相片。他們正在談著,女仆突然跑來說主人回家了。她馬上想到,丈夫一定直奔農舍而來,於是催促屋裏的人溜出後門,到附近的樅樹林裏躲了起來。所以,她丈夫看到的是一所空房子。但如果他今晚再去,若是那房子還空著,那事情可真怪了。你說我的推論如何?”

“這完全是猜測。”

“但它把所有的事實都考慮進去了。如果我們發現了不相符合的新情況,還可以重新考慮。我們現在除了等那位朋友的電報,無事可幹了。”

不過我們並沒等多久。剛吃完茶點,電報就來了。

電文如下:

農舍裏仍有人居住。窗裏的那張臉又出現了。請坐七點鍾的火車來,一切等你前來處理。

我們下車時,他已在月台上等了。借著車站的燈光,我們看到他臉色蒼白,憂心忡忡,渾身顫抖。

“他們還在,福爾摩斯先生。”他緊緊拉住我朋友的衣袖說道,“我經過那裏時看到裏麵亮著燈。我們可以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我們走上黑暗的林蔭大道時,福爾摩斯問道。

“我想闖進去,親眼看看屋裏到底是些什麼人。我希望你們兩位做個見證。”

“你妻子警告過你最好別揭開這個謎,你決心不顧一切地去闖嗎?”

“是的,不顧一切。”

“好,我認為你是對的。弄清真相總比無休止的猜疑要好。我們最好現在就去。當然,從法律上說,我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我認為值得一試。”

那晚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從大路拐上一條兩旁全是樹籬的狹窄小路,天開始下毛毛細雨了。格蘭特·芒羅先生急不可待地向前跑,我們也隻好高一腳低一腳地緊跟在他後麵跑。

“那就是我家的燈光,”他指著樹叢中閃現的燈光低聲說,“這就是我要進去的那座農舍。”

他說話時,我們已經在小路上拐了個彎,那所房子已近在咫尺。門前的地上映著一縷黃色燈光,說明門是半掩著的。樓上有扇窗戶被燈光照得異常明亮。我們望過去,一個黑影正從窗簾上掠過。

“就是那個怪物!”格蘭特·芒羅叫道,“你們親眼看到了,裏麵有人。快跟我來,我們馬上就能弄個水落石出了。”

我們走近門口,一個女人突然從黑暗中閃了出來,站在金黃的燈光中。在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見她雙臂高舉,做出一副懇求的樣子。

“傑克,看在上帝的麵上,別這樣!”她高聲喊道,“我早預料你會來的。親愛的,你再好好想想,再相信我一次吧,你永遠不會後悔的。”

“艾菲,我已經相信你太多了,”他厲聲叫道,“快讓開,我一定要進去!我和我朋友要徹底解決這事!”他把艾菲推開,我們緊隨在他身後。當他把門砰的一聲撞開時,一個老婦人跑到他麵前,想攔住他,但他一把將她推開,轉眼,我們就到了樓上。格蘭特·芒羅衝進有燈光的房間,我們也跟了進去。

這是間暖和、舒適、布置得很好的臥室,桌上和壁爐台上各點著兩支蠟燭。牆角的書桌旁有一個人俯身坐著,看上去像個小女孩。我們一進門,她就把臉轉過去了,不過我們可以看到她身穿紅色上衣,手戴一副長長的白手套。她突然把臉轉向我們時,我不由地驚叫了起來。她的那張臉是非常奇怪的鉛灰色,什麼表情都沒有。這個謎一下子就解開了。福爾摩斯笑了笑,把手伸到孩子的耳後,把她的麵具給扯下了。一個黑炭一樣的黑女孩展現在我們麵前。看到我們驚訝的樣子,她高興得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見她那麼開心,我也不禁笑了起來。可格蘭特·芒羅卻一手按著自己的喉嚨,傻站在那裏。

“天哪!”他大聲喊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來告訴你吧,”他妻子鎮定自若地掃視了屋裏的人一眼,大聲說道,“你硬逼我違背自己的意願把一切告訴你,那麼,讓我們麵對這個現實吧,我前夫死在亞特蘭大,但我的孩子還活著。”

“你的孩子?”

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銀盒。

“你從未見我打開過吧。”

“我以為它打不開呢。”

她按了一個小彈簧,盒蓋立即打開了。裏麵是一張男人的相片,清秀英俊,溫文爾雅,但臉上有著明顯的非洲血統的特征。

“這就是亞特蘭大的約翰·赫伯龍,”芒羅夫人說,“世界上最最高尚的人。為了嫁給他,我跟家裏鬧翻了,但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不幸的是,我們惟一的孩子繼承了他祖先的特征,而不是我祖先的。白人和黑人通婚,往往會這樣,而小露西比她父親還要黑。

“但不管黑還是白,她都是我的親生女兒,是我的心肝寶貝。”聽到這裏,小女孩趕緊跑過來依偎在她母親身旁。“我把她留在美國,”她接著說道,“是因為她身體太虛弱了,我怕她到英國後,可能會因為水土不服而害病,所以才把她交給這個忠誠的蘇格蘭仆人撫養。我從來沒想過拋棄我的孩子。可是,自從遇到你,傑克,我深深愛上你了。我不敢把孩子的事告訴你,請上帝饒恕我吧,我隻是怕失去你,所以沒敢跟你說。我隻有在你倆之間選一個,結果,我這懦弱的人,把自己的孩子給舍棄了。整整三年,我一直對你瞞著這件事,但我經常能從保姆那裏得到消息,知道孩子一切都好。然而,我終於遏製不住想見見這孩子的願望。盡管我知道這有危險,但我還是決定把孩子接過來,哪怕隻住幾個星期也好。我給仆人寄了一百鎊,並把農舍的事告訴了她,讓她們過來和我做鄰居,這樣我去看她們就方便了。我告訴仆人采取一些防範措施,要她白天讓孩子呆在家裏,並且把孩子的臉和手都掩飾起來。這樣,即使有人從窗外看到她,也不會說什麼閑話,說附近有個小黑人。如果我不是太過於小心,也不至於做得這麼蠢,但我實在是怕你知道事情真相而離開我。

“是你先告訴我這農舍租出去了。我本該等到早晨,但我激動得睡不著,我知道你很難驚醒,於是忍不住溜了出去。沒想到被你知道了,於是麻煩就來了。第二天你又察覺了我的秘密,但你很寬容,沒有追究。三天後,你從前門闖進去,孩子和仆人從後門溜了出去。今天晚上,秘密完全暴露在你眼前了。請問,你打算如何對我和孩子呢?”她握緊雙手,等待回答。

足足過了十多分鍾,格蘭特·芒羅才打破沉默。他的回答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他抱起孩子,吻了吻,然後,另一隻手抱著妻子,轉身走向門口。

“我們可以到家裏去好好商量嘛,”他說,“艾菲,我雖然不是很高尚的人,但比你想象的要好些。”

福爾摩斯和我跟著他們走出了那條小路,然後,我朋友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想,”他說,“我們該回倫敦了,回去比呆在這更有用些。”

那天晚上,他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案子。最後,他拿著點燃的蠟燭進了臥室才說:“華生,要是你以後覺得我過於自信,或辦某個案子時不夠仔細,請你在我耳邊輕輕說一聲‘諾伯裏’,那我一定會感激不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