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我是周二早晨受墨菲少校的邀請,去阿爾德肖特協助警察調查的。當時的案情就是如此。我相信你一定認為這個案子很有趣,但我的調查很快就讓我認識到,這個案子似乎比我開始想象的更不一般。
“我在檢查那個房間之前先詢問了傭人,聽到的結果和剛才對你說的一樣。隻有女傭簡·斯圖瓦特回憶起了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你還記得,她聽到爭吵聲後,就到樓下叫來另外兩個傭人。她說,她開始一個人在門外時,主人夫婦的聲音壓得很低,她幾乎聽不到什麼,隻是從他們說話的聲調,判斷出他們是在爭吵,而不是聽出他們在說什麼話。就在我的追問下,她想起了也聽到女人曾兩次提到‘大衛’這個詞。從這一點,我可以稍微推敲一下他們突然爭吵的原因。你記得,上校的名字叫詹姆斯。
“這樁案件中有一件事給傭人們和警察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上校扭曲變形的臉,不止一個人看到他的臉後驚嚇得昏了過去。他驚恐萬狀的樣子,一定是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也符合警方的看法,即上校可能已經看出他老婆要害他。死者腦後的傷口和這種看法不一樣,他有可能轉過身想要躲避這一擊。巴克萊夫人因患急性腦炎,暫時神智不清,所以無法從她那裏了解到具體情況。
“我從警察那裏得知,那天晚上和巴克萊夫人一起出去的莫裏森小姐,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引起巴克萊夫人回家後大發脾氣的。
“華生,搜集到這些事實後,我抽了好幾鬥煙考慮,想把那些重要的情況和那些偶然的情況區分開。無庸置疑,這樁案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點是那怎麼也找不到的房門鑰匙。鑰匙肯定是讓人拿走了,但這個人既不是上校,也不是上校的老婆。這是很清楚的。據此,一定有第三者進了屋子,第三者隻會從窗戶爬進去。我覺得,認真查看房間和草坪或許會發現這位神秘人物留下的某些痕跡。你知道我的調查方式,華生。在這次調查中,我用盡了各種方法。幸運的是,我找到了痕跡,這些痕跡同我所期待的並不一樣。房間裏確實進來過一個人,他是穿過大草坪從大道走過來的。我找到五個他留下的非常清晰的腳印:一個在大道上,就在他翻過矮牆的地方;兩個在草坪上;另外兩個不怎麼明顯,是他爬進去時,在窗戶邊弄髒的地板上留下來的。他顯然是從草坪上跑過去的,因為他的腳尖印比腳跟印深得多。但讓我驚奇的不是這個人,而是他的同夥。”
“他的同夥!”
福爾摩斯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大張薄紙,認真地把它攤在膝蓋上。
“你瞧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紙上是某種小動物的爪印。它有五個很清楚的爪指,長長的爪尖,整個痕跡有一個點心匙那麼大。
“這是一條狗吧?”我說。
“你聽說過有狗能爬到窗簾上去的嗎?我在窗簾上發現了清晰的爪痕。”
“那麼,可能是隻猴子?”
“這不像是猴子的爪印。”
“那它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東西既不是狗也不是貓,既不是猴子也不是我們所熟悉的任何動物。我試著從這些爪印的大小畫出這個動物的樣子。這是它站著不動時的四個印。你瞧,它的前爪和後爪之間的距離最少有15英寸。加上脖子和腦袋的長度,你就可以知道這個動物起碼有2英尺長。若是有尾巴,它或許還能長一些。你現在再來看別的尺寸。這動物曾在這走動過,我們比量出它每步之間的距離為3英寸。從這,你就可以看出,這種動物身體很長,腿很短。盡管它沒有留下什麼毛,但它的大體長相和我所描述的差不多。它能夠爬上窗簾,食肉動物才有這個特點。”
“你如何知道它是食肉動物?”
“窗戶上掛著一隻金絲雀籠子,那個小動物爬上去像是去捉那隻鳥。”
“它會是什麼動物呢?”
“唉,若是我能叫出它的名字,這個案子就很容易破了。總的來說,這可能是隻類似黃鼠狼、鼬鼠之類的鼬類動物,但要比我們見過的這類動物大。”
“可這與案件有什麼關係呢?”
“這一點,我還沒有搞清楚。不過,你能夠看出,我們已經知道不少情況了。我們已經知道屋裏點著燈,窗簾沒有拉上,有一個人站在大道上看巴克萊夫婦爭吵。我們也清楚,他領著一隻奇怪的動物跑過了草坪,走進屋裏。接下來,他可能打了上校,也有可能上校見到這個人後,驚嚇得摔倒在地,頭撞在爐角上碰破了。最後,我們還知道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這位神秘的人離開房間時,隨身帶走了那把鑰匙。”
我說:“你的這些發現,把案件搞得有些複雜了。”
“沒錯。這些情況確實說明,這樁案子比原來推斷的更複雜。我把這件事又考慮了一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我得從另一個角度調查此案。對不起,華生,我要耽誤你休息了,明天去阿爾德肖特的路上我再把餘下的情況告訴你。”
“謝謝,可是你已經把我的興致提上來了,你還是接著講吧。”
“我們可以這樣肯定,巴克萊夫人晚上七點半從家裏出來時,仍同丈夫很融洽。我記得曾告訴過你,她雖然不是特別的溫柔體貼,但是車夫聽到她和丈夫說話的口氣很和氣。我們同樣可以肯定,她一回到家中,就走到那間她不大可能見到她丈夫的房間,她和所有情緒激動的女人一樣,吩咐仆人為她準備茶水。接下來,當上校進去見她時,她就突然激動地責備上校。從七點半到九點,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完全改變了以往對丈夫的感情。在這一個半小時內,莫裏森小姐始終和她在一起。那麼可以肯定,她會知道一些情況。
“原來我猜測,這位年輕的小姐可能會和這位老軍人有種說不清的關係,而在當時她向巴克萊夫人說了這回事。這個猜測就能解釋巴克萊夫人為什麼怒氣衝衝回到家,也能夠解釋莫裏森小姐不承認發生過任何事。這樣,傭人們聽到的可能是關於這方麵的事。但是,巴克萊夫人提到了大衛,人們都知道上校對妻子很忠實。這與第一種看法不相符。更別說還有第三者悲劇式的闖入了,這可能和上述的看法毫無聯係。這樣看來,很難做出正確的選擇,但總的來說,我讚同否定上校和莫裏森小姐有什麼關係,可我更加確認,這位小姐對巴克萊夫人為什麼憎恨丈夫是知情的。我選擇了簡單的辦法,去拜訪了莫裏森小姐,向她詢問有關的情況,我敢肯定她清楚這些事實,我要讓她明白,若是不弄清楚這件事,她的朋友巴克萊夫人可能會因涉嫌謀殺而受審。
“莫裏森小姐是一個瘦小而文雅的姑娘,她有淡黃色的頭發,兩隻眼睛滿含羞澀。她很聰明。我把一切告訴她之後,她坐在那兒默想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轉向我,說出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話,我簡單地轉述給你。
“‘我答應過朋友,絕對不把這件事說出去,既然答應了,我就得守信用。’她說,‘可是,我親愛的朋友因病不能說話為自己辯白,並因此可能要被指控謀殺,若是我的確能幫助她的話,我想,我情願違背諾言,把周一所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你。
“‘八點三刻左右,我們從瓦特街回家。在路上,我們要經過哈德遜街,這是一條非常寧靜的大街。街道隻有一盞靠左邊的路燈,在我們走近路燈時,迎麵走來一個人。他的肩上背著一個箱子似的東西,背駝得很厲害。看上去他已經殘廢了,頭向下低,走路時兩腿彎曲。我們從他身邊走過時,他借著燈光朝我們望了一眼,突然停了下來,發出一種可怕的驚呼聲:“我的天啊,是南希!”巴克萊夫人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若不是那個可怕的人扶往她,她就要跌倒了。我正要叫警察,可是令我不解的是,巴克萊夫人很客氣地同那個人說起話來。
“‘“這三十年來,亨利,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去了。”巴克萊夫人聲音顫抖地說。
“‘“我的確已經死了,”那個人回答說。他說話的那種腔調,聽起來讓人驚訝。他的臉色陰鬱、可怕,他那種仇恨的眼神至今還常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他的頭發和胡子已經變得灰白,臉皺得像一個幹枯了的蘋果。
“‘巴克萊夫人對我說:“親愛的,請你先走幾步,我有幾句話要和這個人說,你用不著害怕。”她竭力想說得輕鬆一些,可她的臉色依然是死人一樣蒼白,雙唇顫抖得幾乎不能說話。
“‘我按照她說的向前走了幾步,剩下他們在一塊談了一會兒。然後,她沿街走了過來,兩眼冒著憤怒。我瞧見那個可憐的殘廢站在路燈下,惱怒地把拳頭在空中揮舞著。巴克萊夫人一直沒說話,直到我家門口,她才拉著我的手,請求我別把剛才看到的事告訴別人。
“‘她說那是她以前認識的一個人,現在落魄了。我答應她不會向別人說出,她親了親我,以後我就沒再見到她了。我現在把真相都告訴你了。若是說我對警察掩蓋了這件事,我是沒有考慮到我親愛的朋友所麵臨的危險。我現在知道了,把一切的事情全都說出來,隻能對她有利。’
“華生,這就是莫裏森小姐對我說的話,但你可以想到,這對我來說就像黑夜中看到了一絲光明。原來不連貫、互不相接的線索立即有了意義,我對這個案件的過程已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我接著要做的,就是要找到同巴克萊夫人交談的那個神秘的人。若是他還在阿爾德肖特,那麼找到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這地方的人不多,一個殘疾人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我找了一天,終天在今天傍晚,華生,我找到了這個人。他就住在巴克萊夫人碰到他的那條街上。他叫亨利·伍德,到這兒才來了五天。我裝作查戶口的官員,同他的房東太太聊了好一會兒。這個人靠給人變戲法為生,每天到黃昏的時候就去各個士兵俱樂部給人表演節目。他那隻箱子裏裝著一隻動物,房東太太有些怕那隻動物,她以前從來沒見過那個東西。據房東太太說,這個人用那隻動物來表演節目。房東太太所能提供的就這些。她還說,像他這樣說話怪腔怪調的殘疾人,竟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可思議。最近這兩個晚上,她聽到他在臥室裏呻吟哭泣。至於收入,他倒是不缺,他在交押金時,交給女房東的卻是一枚像弗羅林英國1849年鑄造的二先令銀幣。——譯者注的破銀幣。華生,她把那銀幣拿給我,那是一枚印度的盧比。
“我親愛的朋友,你現在可以看出,我為什麼要找你了。有一點是明顯的,那兩個女人與這個人分手之後,他就遠遠地尾隨她們。他從窗外看到巴克萊夫婦在爭吵,便衝了進去,結果他裝在箱子裏的那隻動物溜了出來。這是可以肯定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能告訴我們,那個房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