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蒂摩先生,你怎麼能這樣做,’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得告訴你,這樣做是非法的。’
“‘這有些失禮,’他說,‘但我們會給你補償的。我得先警告你,梅拉斯先生,今晚不管什麼時候,要是你企圖報警或做任何不利於我們的事情,都是非常危險的。請記住,沒人知道你在哪裏,不管是在這輛馬車還是在我家裏,你都逃不出我手心的。’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很刺耳,聽起來挺嚇人。我默默地坐著,揣測他究竟為什麼要用這種奇特的方式綁架我。但不管怎樣,我是反抗不了的,隻有任人宰割了。
“馬車跑了兩小時,我根本不知道我們是去哪裏。有時,馬車碾過石子時發出的聲響表明我們是在石子路上;有時,馬車不聲不響地向前行駛,表明我們是在柏油馬路上。除了這些聲音上的變化外,再沒其他東西能讓我猜出我們在哪裏。兩邊的窗子蒙著紙,根本不透光,馬車前麵的玻璃窗也拉上了藍色窗簾。我們是八點十五離開蓓爾美爾街的,到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時,已經十點五十了。拉蒂摩拉開窗簾,我看到了一個低低的拱形大門,上麵亮著一盞燈。我匆匆跳下馬車時,大門打開了,我走進院子,模模糊糊地看見那裏有塊草坪,旁邊還有好多樹。但我不能斷定那是私人花園住宅還是真正的鄉下。
“屋裏有盞彩色的煤氣燈,擰得很小,屋子倒是很大,牆上掛了好多畫。昏暗的燈光裏,給我們開門的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長相委瑣,兩肩向前佝僂著。他轉身向著我們時,有道亮光閃了閃,我才發現他戴了眼鏡。
“‘是梅拉斯先生嗎,哈羅德?’他問。
“‘是的。’
“‘好,好!梅拉斯先生,我希望你沒對我們產生壞印象,我們需要你。如果你和我們合作,我們會報答你的;但你要是想耍我們,那就走著瞧吧。’他說話時顯得很緊張,聲音顫抖著,還夾有格格的幹笑聲。不知怎的,我覺得他比那個年輕人還要可怕。
“‘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問。
“‘你隻要向那位拜訪我們的希臘紳士問幾個問題,然後把他的答複告訴我們就行了,不過,你得照我們所說的去做,不然……’他又格格地幹笑了一聲,‘我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他邊說邊打開了一扇門,帶我走進一間擺設異常豪華的屋子,屋內用來照明的卻是一盞擰得很小的燈。這是個大房間,鋪著軟綿綿的質地很好的地毯。幾張蒙著絲絨的椅子,一個高大的白色大理石壁爐台,壁爐台的一側還有一樣像是日本鎧甲的東西。燈的正下方有一把椅子,那個年紀大一點的示意我坐到那張椅子上去。年輕人出去不久,突然從另一扇門又進來了,一個身穿肥大睡衣的人跟著他慢慢向我們走來。當這個人走到昏暗的燈下時,我才看清他的長相,這一看把我嚇得魂飛魄散。他的臉死人一樣蒼白,神色憔悴,一雙鼓鼓的明亮的大眼顯示他盡管體力不支,但意誌卻很堅強。比他虛弱的身體更讓我吃驚的是,他臉上很可怕地貼著橫七豎八的膠布,他的嘴,更是讓一塊大膠布給封上了。
“‘石板拿來了嗎,哈羅德?’年紀大一點的那個人見那個怪人有氣無力地癱坐到椅子上,大聲叫道,‘鬆開他的手了嗎?把鉛筆拿給他吧。梅拉斯先生,你來問問題,讓他把答案寫下來。你先問他是否準備在文件上簽字。’
“那個人的眼睛裏立刻噴射出怒火。
“‘決不!’他用希臘文在石板上寫道。
“‘沒有商量的餘地嗎?’我按那個惡棍的話問道。
“‘除非我親眼看到她在一位我認識的希臘牧師的主持下結婚。’
“年紀大一點的那個惡棍又陰險地格格笑了笑。
“‘那麼你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我什麼都不在乎。’
“‘上麵隻是我們這種奇特的半說半寫式問答的一些片斷。我被迫一再問他是否願意妥協下來,在文件上簽字,而他一次次憤怒地拒絕了。但是,很快,我就想了個好辦法。我開始在每個問題後加上我自己的一些話。我開始隻加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想看看他們能否察覺出來。當我發現他們毫無察覺時,我就玩起了更危險的遊戲。我們的談話大致是這樣的:
“‘你固執下去是沒好處的。你在倫敦有親人嗎?’
“‘我不在乎。我在倫敦舉目無親。’
“‘你得把命運抓在自己手上。你在這兒多久了?’
“‘隨便它吧。三個星期了。’
“‘這財產永遠不屬於你了。他們怎麼折磨你?”
“‘決不能讓它落到惡棍手上。他們不給我東西吃’
“‘你簽字就有自由。這是哪裏?’
“‘我不會簽字的。我不知道。
“‘你也不為她想想?你叫什麼名字?’
“‘我要聽她親口對我說。克拉狄德斯。’
“‘你簽完字就能見到她。你從哪裏來?’
“‘那我就甘願不見她。雅典。’
“要是再給我五分鍾,福爾摩斯先生,我就能在他們眼底下弄清一切事情,或者我的下一個問題就能問個大概了,可就在這時,房門突然開了,走進來一個女人。因為光線太暗,我沒能看清她的長相,隻覺得她個子很高,體態優雅,一頭黑發,穿著件寬鬆的白色睡袍。
“‘哈羅德,’她用蹩腳的英語說道,‘我一天也不能呆了。這裏太孤獨,隻有……啊,上帝,是保羅!’
“她最後那兩句話是用希臘語說的。話音剛落,那個人猛地把嘴巴上的膠布撕掉了,尖聲叫道:‘索菲!索菲!’一麵撲到女人的懷中,然而他們隻擁抱了一下,那個年輕人抓住女人,把她推出了房間;而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則毫不費力地抓著那虛弱的受害者,從另外一道門把他拖了出去。一時間,屋裏就剩我一個人。我猛地站了起來,心想也許能發現點什麼,好清楚自己是在哪裏。幸好我沒這樣做,因為當我抬頭四處張望時,那個年紀大的惡棍已經回到房門口了,他兩眼緊盯著我。
“‘好了,梅拉斯先生,’他說,‘你都看見了,我們是完全信任你才讓你介入我們的私事的。我們原本不想麻煩你的,我們原來有位懂希臘語的朋友,但他突然有事回東方去了,所以我們隻有找人替他。我們聽說你水平不錯,就很榮幸地請了你。’
“我點了點頭。
“‘這是五英鎊,’他邊說邊向我走來,‘我希望你別嫌少。但是得記著,’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胸脯,格格地笑著說,‘要是你向任何人提起了這件事——我是說任何人——那麼,你就是自尋死路!’
“我簡直形容不出這個醜惡的家夥讓我感到有多厭惡和恐懼了。燈光這時照到他身上了,所以我比較清楚地看到了他。他臉色憔悴枯槁,一撮蠟黃的胡須又細又稀。說話時臉向前伸,嘴角和眼簾不停地抖動,像是患了舞蹈症。我不由想到,或許他那斷斷續續的怪笑也是某種神經病的症狀。然而,最讓人害怕的是他那雙眼睛。他的眼睛是鐵灰色的,目光冷酷、歹毒、凶殘。
“‘我們會知道你有沒有把事情說出去的。’他說,‘我們有辦法知道。馬車現在在外麵等著,我朋友會送你回去的。’
“我被領著匆匆過了大廳,上了馬車。我出來時又看到了草地和樹木。拉蒂摩緊跟著我上了車,一聲不響地又坐在了我對麵。窗子也像來時一樣關得緊緊的。我們默默地行駛著,半夜過後,馬車終於停下了。
“‘梅拉斯先生,就在這下車吧。’拉蒂摩說。‘這兒離你家還很遠,但沒辦法,我隻好很抱歉地讓你在這下車。你要是想跟蹤我的話,那你是自尋苦吃。’
“他邊說邊開了車門。我剛下馬車,車夫就揮起鞭子,駕著馬車飛快地駛去了。我驚恐地環視四周,發現我正站在荒野中,周圍是黑黝黝的金雀花叢。一邊的遠處有一排房屋,樓上的窗戶裏亮著燈;另一邊是鐵路的紅色信號燈。
“把我帶到那兒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了。我站在那裏呆呆地四望著,想弄清我到底在哪兒。就在這時,我看到黑暗中有個人正向我走來。等他走近,我才看清原來是個鐵路搬運工。
“‘你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嗎?’我問。
“‘旺茲霍斯荒地,’他說。
“‘哪兒能坐火車回城呢?’
“‘向前走一英裏就能到克拉窠中轉站,’他說,‘你剛好能趕上去維多利亞車站的末班火車。’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的冒險經曆。除了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些事情外,我既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和我說話的人是誰。但我知道那裏進行的是某種肮髒的勾當,我想盡力幫那位可憐人。第二天一早我把事情告訴了你哥哥,後來又向警察報了案。”
這段離奇的經曆聽完後,我們都默坐在那裏,誰也沒吱聲。歇洛克看了一眼他哥哥。
“采取了什麼措施沒有?”歇洛克問。
邁克羅夫特拿起桌上的《每日新聞》報,上麵登著:
今有一不通英語之希臘紳士保羅·克拉狄德斯自雅典來此,已告失蹤;另有一希臘女士索菲也告失蹤。如有知情者相告,定當重謝。X2473號。
“今天每個報紙都刊出了這個廣告,但沒任何回音。”邁克羅夫特說。
“希臘使館怎麼說?”
“我問過了,他們一點也不知情。”
“給雅典警察總部發過電報嗎?”
“我家就數歇洛克精力最充沛了,”邁克羅夫特轉身對我說,“這個案子就交給他了。如果有消息,請告訴我。”
“那當然,”我朋友站起來答道,“我一定會告訴你和梅拉斯先生的。至於眼下,梅拉斯先生,我要是你的話,一定會多加小心的,他們一看廣告,就知道一定是你把他們給賣了。”
回家的路上,福爾摩斯說,“今晚我們不虛此行。有不少很有趣的案子就是通過我哥哥轉到我手上來的。剛才我們聽到的這個案子,雖然可能隻有一種解釋,但還是很有特點。”
“有希望查出來嗎?”
“有,我們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情況,如果還查不出來,那就怪了。聽了剛才那些情況,你自己也有一些想法吧?”
“模模糊糊有點吧。”
“那你是怎麼看的?”
“依我看,這個希臘姑娘顯然是那個叫哈羅德·拉蒂摩的英國人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