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們的房東哈德森太太走進屋來,她遞給我們一張名片,是一張女士的名片。福爾摩斯掃了一眼,舒展了一下眉頭,然後交給了我。
他對哈德森太太說:“麻煩你請希爾達·特裏芬尼·霍普夫人上樓來。”
同樣是前後相隔一段時間,我們的房間也發生了兩件大事。首件事當然指的是首相大人和外務大臣的采訪,現在馬上又要接待倫敦第一美女霍普夫人的來訪了。我對於這個貝爾敏斯特公爵的小女兒的美貌早有耳聞了,現在終於有機會和她見麵了,我真感到榮幸。但是,今天她的到來給我們留下的深刻印象恰恰不是她的美貌。她的臉頰雖然非常可愛,但由於過分激動而顯得蒼白,眼睛雖然明亮,但卻顯得焦慮不安,敏感的小嘴因為竭力克製自己而緊閉著。
“福爾摩斯先生,是不是我丈夫來找過你?”
“嗯,是這樣的,夫人。”
“福爾摩斯先生,我懇求你不要將我來這裏的事告訴他。”
福爾摩斯冷冷地回答了她,但並沒有忘記請她坐下。
“夫人,你這樣站著難道不覺得累嗎?恕我直言吧,你的請求,我隻能盡力而為地答應。”
霍普夫人輕盈地走向扶手椅。她身材高挑,走起路來婀娜多姿,風采無限。
霍普夫人一坐下來就表現出她心事重重、坐立不安的神態,她輕聲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我會毫不隱瞞地告訴你我的苦惱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夠毫不隱瞞地為我解答一些我不清楚的事情。我很愛我的丈夫,我丈夫也很愛我,但他關心國家大事勝過關心我。他在我麵前從來不談國家大事。我今天才知道我丈夫遇到了大麻煩了,他告訴我他丟了一份文件。因為這份文件跟國家大事有關,他並沒有詳細地告訴我到底丟了一份什麼樣的文件。我想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知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多,可以說很少,但是我知道你清楚這件事。我是真心實意願為我丈夫分擔痛苦,分擔憂慮。請你告訴我到底偷走了一份什麼樣的文件?”
“夫人,你的這個請求我回答不了。”
她痛苦地歎息了一聲,低頭用手捂住了臉。
“很抱歉,我隻能這樣回答你的請求。如果霍普先生認為有必要告訴你這件事情,他早就告訴你了。我因為是調查這件案子的偵探,他才不得不告訴我。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知道的。你還是去問你的丈夫吧。”
“事實上我問過他了,他還是像平常那樣,在我麵前不談國家大事。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的。你哪怕給我一丁點的提示,我也會感到滿足的。”
“你想得到哪方麵的提示?”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會不會由於這件事而受到影響?”
“如果能夠找回那份丟失的文件,自然會沒事,但是找不回的話,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上帝!”她作了個祈禱的手勢,好像心中懸掛的石頭終於落下。
“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我丈夫發現文件丟失時,震驚地說漏了一句話。我從他的話中聽得出來,丟失這份文件可能會在公眾中引起可怕的後果。”
“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也不否認。”
“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請恕我不能相告。夫人。”
“好吧,我也不再浪費你寶貴的時間了。福爾摩斯先生,我不會責怪你的。我是非常信任你才來找你的,我知道你不會告訴別人我來拜訪過你,對不對?”
她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她那美麗而焦慮的麵容、那驚恐的眼神和那緊閉的小嘴給我留下了最後的印象。最後她離開了。
我們目送霍普夫人離開我們的房間。福爾摩斯又啪噠地抽了一口煙,笑著對我說道:“華生,你猜猜看霍普夫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呢?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她不是早就告訴我們了,我們從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說的是真的。”
“你太小看她了,華生。我們從她的表情不但可以看出她的不安,而且還可以看出更多的問題。最起碼我們可以看出她對這件事情十分關注。”
“你說得不錯。”
“還有,她三番兩次地請求我們不要把她今天拜訪我們的事情告訴給任何人,尤其是她丈夫霍普先生。你難道就不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蹺嗎?她今天來訪所坐的位置,是一個偏角,她一開始就給她自己定了位,她在竭力隱瞞一些事情。”
“我也有這種感覺。她的確是心事重重。”
“女人的動機的確很難揣測。你應該沒有忘記那個瑪伽特女人吧?我那時懷疑她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而且我正是從她鼻子上沒有擦粉解開那個疑團的。我們不能小看這種女人,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可疑。等一會兒再和你繼續討論。”
“你要出去嗎?”
“嗯,我現在要去一趟戈德芬大街,我要去和那些警察聊聊。依我看來機密文件被盜案一定不能缺少愛德瓦多·盧卡斯這個人物。至於事情最終又會有什麼變化,我就不妄加推測了。我必須去掌握一些線索,這樣對破獲這樁機密文件被盜案有很大幫助。”
一連幾天,我朋友福爾摩斯一直在為這樁大案奔波勞累著。他幹勁十足,雖然大案的破獲還沒有什麼進展,但他依然信心百倍。他把全部精力都投進破案當中去了。在我看來,這是機密文件被盜案的一個好前兆,福爾摩斯以往就是用這種方式迎接挑戰的。回到貝克街的房子裏,他不在我麵前談論這樁案子。我對於這起案件的發展情況是從報紙上了解到的。報紙報道,盧卡斯的男仆約翰·米頓有涉案嫌疑,不過後來調查結果顯示,約翰·米頓與此案無關。法醫的調查顯示這是一樁故意謀殺案,凶手不知道是誰。作案的動機也不明白。死者盧卡斯生前生活富裕,社交廣泛,認識各種各樣的人。經縝密調查,死者盧卡斯生前十分關心國際政治,評論起國際政治形勢來頭頭是道。他還跟好些國家的領導人關係密切。死者盧卡斯和女人的關係很混亂,可是雙方之間的交往不深。他給人們的印象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紳士。關於他的死一直令人不可思議。
死者盧卡斯的男仆米頓一度成為警方破獲這起凶殺案的焦點人物,以為他就是殺人凶手。警方這樣做其實是迫於無奈,他們除了把米頓當作犯罪嫌疑人外別無其他辦法。但是事實勝於雄辯。男仆米頓那天晚上的確去看望罕姆爾斯密的朋友,他的朋友可以作證。男仆米頓離開他朋友家的時間是案發時間。男仆米頓不可能有分身術,分別在同一時間身在兩個地方。在警方詢問後,米頓作了一個簡要的回答,案發的那天晚上,他是十二點回到主人盧卡斯家的。他是第一個發現盧卡斯被殺的人,第一個報警的人也是他。盧卡斯對他一直很好。他在盧卡斯家幹了三年了,他很敬重盧卡斯先生。案發當晚,女管家睡得很熟,她什麼也沒有聽到。假如有客人來,盧卡斯會親自開門相迎的。
那幾天我就是這樣通過報紙的報道了解機密文件被盜的另一條線索的。我和福爾摩斯都堅信,機密文件被盜跟盧卡斯被殺案有極大的聯係。事情發展到第四天早晨,情況有了很大變化。報上刊登了從巴黎發來的長電報。
【據《每日電訊報》報道】巴黎警方剛剛有了重大發現,解開了發生在倫敦西敏寺區戈德芬大街愛德瓦多·盧卡斯被謀殺的謎團。盧卡斯先生是在他房間裏被人用匕首刺死的。當時曾懷疑過死者的男仆,但因為他不在案發現場而無罪釋放。昨日有幾位仆人向巴黎警方報告有位太太精神失常。她的名字叫亨利·富納耶太太,住在奧斯特利茲街的一幢小別墅裏。她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根據警方調查,富納耶太太星期二剛從倫敦回來,而且有證據證明她和西敏寺凶殺案有關。在核對照片後,警方已經證實亨利·富納耶先生就是愛德瓦多·盧卡斯。死者由於某種原因在倫敦和巴黎過著雙重生活。富納耶太太是克裏奧耳人,她的嫉妒心十分強烈。西敏寺凶殺案極有可能是富納耶太太在精神失控的情況下製造的。這樁凶殺案震驚了整個倫敦。關於她星期一晚上都幹了些什麼,警方正在調查。富納耶太太已經列入了謀殺富納耶先生的犯罪嫌疑人之中。又有人報告,星期二早晨在倫敦查林十字火車站曾經有一個長得跟她非常像的女人,那個女人外貌奇異、動作放肆粗魯,引起了人們的特別注意。富納耶太太現在住在醫院,醫生向警察反映,她的精神分裂症已經十分嚴重,她根本就不能回憶她曾經幹過些什麼事。另外又有證據證明富納耶太太就是殺害富納耶先生的人,案發當晚有人看見一個長得非常像她的女人站在戈德芬大街,朝富納耶先生的房子看了幾個小時。這些都隻是警方的推測。此案還在嚴密的調查當中。
福爾摩斯聽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把這篇有點頭緒但又十分模棱兩可的報道念完了。我問他:“福爾摩斯,對此你有什麼想法?”他站起身來,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對我而言,這則從巴黎寄來的電報對我們的幫助不大。”
“但是盧卡斯先生的死因還是查清楚了啊!”
“盧卡斯的死隻是一個特殊的意外。我關注的不是他的死,我關注的是那份機密文件,我必須對英國負責,說得更遠一些,我必須對歐洲人民負責。前幾天最大的收獲是沒有發生什麼事情,我收到了很多政府給我寄來的時事報告文件,歐洲一直風平浪靜,表麵上這封信還沒有被國外某些戰爭狂人搞到手,但是實際上它已經寄往需要這封信的人手中去了。但這種可能又不能成立。這封信到底有沒有寄出去呢?如果沒有寄出去,又在誰的手中?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盧卡斯死在案發當晚,這是不是一個偶然現象呢?他到底見過這封信沒有?他和這封信有多大聯係呢?假如這封信曾經掌握在他手裏,怎麼在他的文件櫃裏又找不到呢?他那位得了精神病的妻子到底把信拿走了沒有?假如拿走了,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裏呢?我又該如何讓巴黎警方不懷疑我而又能夠十分順利地搜查她的家?我們有很多困難要去麵對,要去克服。呦!又有好消息嗎?”他接過送信人遞給他的紙條,急急忙忙看了一眼,然後說道:“警長雷斯垂德又有了進展。華生,我們去西敏寺走一趟吧。”
盧卡斯的舊宅座落在戈德芬大街左側,這座建築看上去比較陳舊,雖然有點窄但卻非常美觀大方,它依然保存著一定曆史時期的韻味。魁梧的雷斯垂德在窗戶上探出頭來向我們招了招手。我們進了門和他見了麵,他對福爾摩斯非常尊敬。在案發現場,保留下來的作案痕跡已經所剩無幾,惟一保留下來的是地毯上那塊難看的、形狀不規則的血跡。地毯不大,形狀是正方形,放在房間的中央,四周是用小方木塊拚成的舊式地板,擦得很幹淨。壁爐上方掛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那天晚上使用的凶器就是其中的一把。其他的家具擺設都十分考究和精致。
雷斯垂德問道:“你看過巴黎的情況嗎?”
福爾摩斯“嗯”的一聲回答了他。
“巴黎警方似乎把這個案子給破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吧。巴黎警方的推測就是:富納耶夫人從巴黎趕到倫敦看富納耶先生,也就是盧卡斯。富納耶沒有想到他妻子會來,要知道,他妻子是一個深居簡出的人,富納耶對於她的到來感到十分驚訝,但是他讓她進了屋。富納耶太太怪富維耶先生不回巴黎的家,讓她一個人在家裏獨守空房。於是兩人就吵了起來,兩個人互不相讓,最後肯定是有人先動了手。在爭打當中,富維耶太太精神分裂症突然發作,不經意在近手處取出匕首刺死了富維耶先生。富維耶先生臨死的時候還掙紮過。這些被推倒的椅子,以及他手裏始終拿著的一把椅子,就是他們爭打的最後結果。事情就是這樣。”
福爾摩斯反問他:“你找我來幹什麼呢?”
“噢,噢,我們又必須牽扯到另外一件事情當中去了,當然這是一件會讓你興趣盎然的怪事。不過,它和這起謀殺案沒有什麼關係。”
“你說吧,是什麼事?”
“案發後,我們接到報警,立刻就趕到了案發現場。我們立刻封鎖了案發現場。案發現場保管得非常嚴密,警力充足,我們警方不分日夜地巡守現場。今天早上,因為已經埋葬了死者,現場的調查也已結束了。在收拾房間的時候,我們翻開這塊地毯,結果發現……”
“發現了什麼?”
福爾摩斯追問雷斯垂德。
“當時我們發現這個情況的時候也表現得十分驚異。看見地毯上那塊血跡了嗎?肯定有很多血從那裏滲了下去,是不是?”
“不錯。”
“要是白色的木板上相應的地方沒有任何血跡,你會不會覺得很蹊蹺?”
“白色木板上相應的地方不可能沒有血跡!”
“我早料到你也會不相信這個事實。但事與願違,那上麵的確沒有血跡。”
他一手就把地毯的一角翻了上來,果然白色木板上沒有血跡。
“但地毯的反麵和正麵一樣被血滲透了,地板上不可能沒有血跡。”
雷斯垂德見聞名英國的偵探高手也被這件事情難住了,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
“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地板上還有一塊血跡的,但它的位置和第一塊血跡不一樣。你仔細瞧瞧。”雷斯垂德又用同樣的手法翻開地毯的另一角,那塊白色的老式地板上露出了一大片深紅色的血跡。“噢,福爾摩斯先生,這又如何解釋呢?”
“其實這件事並不複雜。這兩塊血跡的位置原本是相同的,隻是地毯被人移動過了。你看這地毯是方形的,而且是活動的,所以把它轉動一下並不難。”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警察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簡單的事,我們一看就明白,我也知道把地毯轉過來,血跡正好一致。但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哪個人動了這塊地毯,為什麼要轉動它?”
福爾摩斯好大一會沒有說話,他心裏太激動了。
他平靜了一下說:“雷斯垂德,我問你一下,門外過道上的那位警察沒有離開過這裏吧?”
“沒有。”
“好,那你出去單獨地問他一下,因為你一個人去問,他才有可能說實話。你一開始就罵他狗膽包天,竟隨便讓一個陌生人進來,並且讓那個人單獨留在這個房間裏。但是你千萬不能問他是否有人來過。因為這樣他有可能不承認。你去罵他一下,語氣要生硬,告訴他如果抗拒不說,對他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敢肯定,除非他沒做,否則我絕對能讓他坦白。”
雷斯垂德說完,就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從外麵傳來了他的怒吼。
“華生,這下有好戲看了。”福爾摩斯得意洋洋,剛才的沉默被現在的喜悅心情所代替,繼而形成一種難以抑製的生命活力,他立即掀開地毯,趴在地上,用手撫摸地毯下的每一塊木板。我驚奇地看著他,突然,他的手停住了,他使勁地一掀,把這塊木板從一邊翻了過來,地上露出了一個小黑洞。福爾摩斯立即伸過手去,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摸著,他沮喪地哼了一聲。
過道上傳來了雷斯垂德的腳步聲。福爾摩斯立即讓我放好地毯。我剛剛弄好,雷斯垂德就進來了。他看到福爾摩斯正無所事事地站在那兒,像是在專等著他似的。便說:“福爾摩斯先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你說得沒錯,那家夥把他做的都說了。麥克佩森,你到這邊來,把你做的事從頭到尾講給這兩位先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