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著這五十多塊加上之前存的總共一百十幾塊直衝音像店買了把琴。哦不,應該叫吉他更準確。在三兒家牆上就掛著把吉他,不過是把舊吉他,現在他拿到手的這把吉他正如天上的星星般閃著光咧。
三兒抱著吉他在店裏試了又試,老板是位歸國華僑也是三兒的吉他師傅,錄音機裏播放著威猛樂隊的搖滾樂,他聽著搖滾樂身體跟著節奏不由自主的擺動,像要發羊癲瘋似的。
跟著華僑老板停了音樂,聽三兒彈了一支吉他曲。
在外人聽來這支吉他曲彈的和他英語一樣溜,並且你能清楚感受到“三兒”與周圍大多數的穿藍布工裝的北京人都不同,他身上有一股“尖端氣息”,猶如站在時代浪潮尖端的弄潮兒。
與眾不同,閃閃發光。
一曲彈完師傅就三兒的不足之處予以指導,三兒認真記下反複練習,他完全忘我的癡迷於音樂,練到天色已暗隻聽華僑老板問三兒道:
“你有沒有聽說過沈橋?”
“沈橋?沒有,沈秋丹倒聽過,那是我媽。”
“沈橋的琴也是我教的,隻不過比你早幾年,前陣子清華大學辦第一屆校音樂大賽,他是第一名,而他去年才入學,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
“老霸子別吹了那是因為我三爺還沒去清華,等兩三年我進了清華就讓那些鄉巴佬認識認識什麼叫搖滾。”
老霸子笑起來,“三兒,你跟沈橋一樣有天賦,可你們性格差太多了,一個狂一個謙,一個怕別人知道自己,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
“那到時候就比比看咯,到底誰是第一。反正清華讀的是五年,準碰的上。”
聊完,三兒背上琴叫上兩條狗朝護國寺走,街上的人沒瞧見過吉他這潮流玩意兒,還以為三兒是背著把槌子,剛從工地收工回來咧。
他在護國寺找了家餐館坐下,放下吉他嚷嚷著“老板來個爆肚,豌豆黃和驢打滾。”
狗在桌下一聽立馬口水直流,雖然晚上吃豌豆黃和驢打滾這種點心不暖身子,可狗實在太好這口了,特別是驢打滾,那吃的叫一個開心,吃的都“狗打滾”了。
開心中似乎忘了還在狗籠裏受苦受難的徐秀蘭了。
對,不能忘了她。
徐秀蘭這個可憐女人啊,生來不幸,他最開心的時光一是從河南逃荒來到北京吃飽了肚子,二是遇上了趙紅旗,跟趙紅旗在床上快活的日子。
她多想掙脫囚禁她的這個狗籠,然而狗籠的鑰匙總掛在董煉鐵的軍褲上,一走起來幾把鑰匙哐當哐當的。
唯有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才會脫了褲子掛在床頭,不到五分鍾就開始打鼾。
他鼾聲如雷,這鼾聲簡直可以當武器用,在戰場上來一波,敵軍心驚膽裂。
可睡到一半他那腦袋不靈光的爹遛彎兒回來,見著董煉鐵在打鼾還以為是讀書聲,拚了命的砸門,大罵他兒子別讀書,千萬別讀書。別考大學,別想著考大學。他罵著砸著不知跟兒子有什麼仇怨,他兒子可屁字不識啊。
終於把董煉鐵惹毛了,衝出來將老爺子扛進最裏麵的屋子還關門鎖窗,任他在裏麵發瘋,回來後繼續倒頭睡。
眼瞧著老爺子的毛病越來越重,做兒子的也不聞不問,終於這天出了事,整條南裏胡同都鬧騰起來,還以為又是哪位大使要上演一出“表忠心”的戲碼。
可全不是,是董家老爺子董五卅拿著菜刀要砍人。
左鄰右舍的都圍過來,王書記王嬸也第一時間趕到,推開圍著院子的眾人不禁大叫一聲。
董五卅正拿著把菜刀砍那一院子的鳥雀,那些個小雲雀,金巧兒,紅絲兒原是他養的,每天早晨隻要天好,老爺子就會提籠架鳥的出去溜一圈,這些鳥兒是他的心肝寶貝,見光即鳴,遇夜則靜。
可此時鳥籠子都被菜刀劈的七零八落,裏頭的鳥早不見蹤影。
圍著的人沒人敢上,生怕下一刀就砍自己身上。在外麵找狗販子的董煉鐵聽到“你家老爺子又發瘋了正拿著菜刀砍人呢!”立即火急火燎的趕回來,一進屋他爹正欣賞那些劈開的鳥籠。
董煉鐵跨前一步要靠近,董五卅立馬揮著刀嚷嚷道:“籠子破了,你丫的要是敢來連你一塊砍了。”
沒人曉得老爺子瞎嚷嚷的什麼意思,他忙問鄰居這它媽怎麼回事。
鄰居說:“早上還好好的提籠架鳥出去遛彎兒,中午在陳家館子吃了碗鹵煮,可誰曉得下午就這樣了。”
片警劉冰趕到,在老爺子屋裏發現不少攤著的報紙,馬上拿過來給王書記看。
——熱烈慶祝馬克思逝世100周年紀念會,會上除了對馬克思與恩格斯表達敬意外真正的重要信息是——恢複知識分子在1966年-1976年間遭到破壞的不公正的曆史地位。
為“臭老九”恢複名譽,王書記一下明白了難怪董老爺子又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