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鬼火進城來了
離這裏很遙遠的地方有這樣一個人,他的腦袋裏裝著各式各樣不計其數的童話。突然有一天他對大家說,那些裝在他腦子裏的童話全都不見了,它們趁他不注意時悄悄溜掉了。然而那平時自己送上門的童話為什麼現在不來了呢?為什麼不像從前那樣自己出來呢?所有的人都問這樣的問題,因為這一點已經成為事實了。這個人在這整整一年來就沒時間和童話會麵。在他腦海裏的是這場戰爭給自己的土地帶來多大的創傷,給家鄉的人們帶來殘忍的傷害。
鸛鳥和燕子這些侯鳥從遙遠的南方飛回來,他們沒有感覺到任何可怕的東西會傷害它們,一點也沒感覺到不快和傷心正等著它們。但是,當它們越過高山、越過森林長途跋涉回到這裏時,它們的窩巢已經被戰火燒了,就連他們的窩巢所在的房子也被戰火燒掉了,倒在那裏,隻有破煙囪還直立在那廢墟上,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這讓從遠道回來的它們怎麼能接受?但是,它們又能怎麼樣,這裏已經隻有碎石和瓦礫。那凶殘、暴虐的敵人的戰馬連已經進入天堂的人的墳墓進行摧殘踐踏,難道他們會放過人們的房屋和麥田嗎?沒有什麼想法,這就是一個戰火連天、暴力橫行的黑暗年代,但這樣的年代不會長久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它會結束。
今天,每個人都認為那可怕的戰爭已經離開這裏,為什麼那美麗的童話還不來,還不來敲這裏人們的大門,到現在為止,它們仍然沒有一點消息。
“它們大概被戰火燒死了,和那些古老的墳墓和人們的建築一起在敵人的鐵蹄下被踐踏死了。”有的人這樣說,但誰都知道,童話怎麼會死呢,怎麼會被戰爭殺害呢?
春、夏、秋、冬整整輪回了一次,現在又是鮮花燦爛的春天了,但童話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思念童話的感情越來越強烈。
“為什麼那平時自己送上門的童話至今還不來敲響我的大門呢?”
在他的記憶裏,童話曾經敲響他的屋門並與他暢談的情景還是那樣清晰,那樣生動。那時的它看上去那樣多姿多彩、美麗動人,就像開滿鮮花的春天,就像在花叢中嬉戲的漂亮的小姑娘。頭上帶著用鮮花編織的美麗花環,手中拿著一朵盛開的紅玫瑰,那明亮的眸子就像陽光下樹林中那清澈見底的河水,既清澈又明亮。但是,有時它又是一副賣貨郎的裝扮,背著一個盛雜貨的大箱子。每次打開它的箱子,顯現在人們眼前的不是各種雜貨,而是寫滿詩歌和散文的銀色綢布,在微風中飄曳。但是,當它變成一位蒼老的老奶奶叩響人的家門時,那算是它最艱苦的時候,它滿頭白發,整個眼睛充滿智慧的火花。此時的它就講那些離我們很遙遠的古時候的故事,那些故事要比公主用金紡車紡線,巨蟒在門外守衛還要古老許多許多的那個時代的故事。當它講起這些時,它的眼睛再次充滿智慧的光芒,她把那些故事講得逼真極了。聽童話的人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時代,看到了那個時代的一切景觀,看見了黑點在眼前飛舞,看見地上被人們的鮮血染成紅色。這時,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些顫抖,因為在這種氣氛下,聽著這樣的故事,難免有些害怕。然而又是那麼有趣,因為那畢竟是離我們遙遠的古時代呀。“不知道今天他會不會敲響我的門環,給我講述那古老的故事。”這個人自言自語道。說著,自己的眼神轉到它多次敲響的屋門。眼前有黑點舞動,他不知道這是變黑的鮮血,還是那個充滿苦難的黑暗時代的黑麵紗。他想著這一切,難道童話也像故事裏的美麗公主那樣,躲藏起來,要讓人們苦苦尋找它?當人們找到它時,它便活力四射,重新獲得那逝去的青春,煥發出新的光彩,而且比原來更充滿活力,更加迷人漂亮。
“但是,誰又知道它藏在哪裏呢?說不準那堆扔在柴房裏的幹草就是它現在的棲身之所呢!或者在那搖籃裏的那個布娃娃的身體裏,也可能在書架上那本厚厚的《聖經》裏夾著的那片鬱金香的花瓣裏,它究竟在什麼地方,現在是個什麼模樣,誰也不知道。”
當他想到這裏的時候,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來到書櫥前,找一本最新的書翻了起來。但是,這本書裏並沒有鬱金香的花瓣,而是那丹麥人霍爾格的英雄故事和他沉睡時的夢。在這本書裏,他還讀到:這個關於丹麥人霍爾格的一切英雄故事都是一個法國修道士的手下編寫出來的,像童話一樣都是假的。而現在流傳在丹麥的《丹麥英雄霍爾格》是“被翻譯出來的丹麥文版本”。在這裏,丹麥人的英雄霍爾格根本就沒有,也根本不會做那樣神奇的夢,也不會從夢裏知道丹麥所發生的一切,並在丹麥發生危險時回到我們的身邊,同我們並肩作戰。丹麥英雄霍爾格和威廉·退爾一樣,是人們虛構出來的人物,一點事實和根據都沒有的文學人物而已。可見這本新書一定是博學多才的人花了心血考證了史書後,才寫成的這毀滅霍爾格的書。
“但是,我一直不懷疑我曾經也沒懷疑過的東西!”這個人看了這本書以後說,“我相信沒有被腳踩過的地方,就不會有路的存在,沒有風刮過的海麵,就不會有海浪的翻滾。”
他說著合上書,並把它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他慢慢地走到那擺滿鮮花的窗台跟前,他也許要在這片紅色鬱金香的花瓣裏尋找那不再來的童話。然而,在花瓣上除了花粉和陽光外,什麼也沒有,更沒有他要尋找的童話。
“在苦難中長出的花總是很鮮豔、很芬芳。然而,它們都被摘下,編成那淒美的花環,套在死人的脖子上,放在死人的胸前,放在那些在風中展開的旗子上,被人們放進棺材,埋進土裏。假如它真的藏在那裏,那麼,那些鮮麗的花應該知道,死去的人也應該知道,那副棺材同樣會知道,那麼蓋在棺材上麵的泥土也應該清楚,那長在泥土中的每棵小草都應該清楚童話在哪裏。所以童話永遠不會死。
也許童話已經來過這裏,並敲響過門環,但是,沒人聽得見,也沒人想得到啊!在童話到來時,人們的眼前是傷感和淒涼,是被踐踏後的悲殘,所有的人都悶悶不樂,心事重重,帶著憂鬱、帶著傷感、帶著淒慘看著陽光明媚的春天,看著無憂無慮的鳥兒在天空中嬉戲,看著那勃勃生機的綠樹紅花。的確,每個人心中都有那古老卻充滿歡樂的民間歌謠,這些歌謠和許許多多的我們曾經深愛的東西一起裝進箱子的深處。這時,童話也許敲響吊在大門上的門環,但是,誰有心情理會這些。也許童話悄悄地走進我們的客廳,看到我們一個個低垂的臉,它又能講給誰聽呢?於是,它又悄悄地離開了。
“現在,我要到每個角落去找它!”
“要到鄉下的田野去找它!到海灘上的椰林去尋找它!”
鄉間的田野盡頭有一座古老的莊園。紅色的院牆,透出幽雅的氣勢,鋸齒形的山牆,給人一種恬靜,高高的古塔上飄著一麵旗子,好像是一個路標。夜鶯在纖細秀美的樹枝上唱起那清脆的歌兒,看著那蘋果園裏盛開著美麗的花,還以為這是玫瑰花在開放呢。在溫暖的陽光裏,勤勞的蜜蜂在鮮花之間忙碌著。它們嗡嗡地唱著千年不變的歌謠,在鮮花盛開的叢林裏飛舞著。然而,秋高氣爽的秋天又講起那些追逐獵物的場麵,講起那奔跑在草原上的羚羊,講起騎在馬背上的獵人,講起那些凋零的枯葉。當聖誕節來臨的時候,野天鵝會在開闊的水麵上用歌唱慶祝那神聖而快樂的時刻,而在這個古老莊園的客廳裏,人們圍著壁爐,在談論那古老的傳說,在傳唱古老的歌謠。當讚美詩唱起的時候,人們都陶醉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綻開笑臉。
而這時那個尋找童話的人,正走向花園深處的古老角落。在長滿野栗子樹的彎曲小路上,這條小路在若明若暗的樹陰下向前沿伸,伸向花園那古老的角落。童話很久以前曾在這裏給他講過“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可愛的女兒”的故事。這裏的樹怪,也就是童話的母親,我知道“老橡樹死時的夢”就是它在這裏講給我聽的。老祖母還沒離開這裏進入天堂的時候,這裏的籬笆牆修剪得很整齊、很幹淨。但是現在周圍雜草叢生,長滿了草麻和鳳尾草。它們肆意地生長著,掩蓋了被遺棄在這裏的那座殘缺不堪的古代石像。在這些植物下麵的石像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蘚。滿天的烏鴉在他頭上飛來飛去,在那些已經蒼老的樹枝上停停站站,同時衝著天空喊叫著:“童話不在別處,就在這裏!”
他在這裏什麼也沒有找到。他有些失望地離開花園,離開這座莊園,來到莊園外的護莊河邊的白樺林裏。在白樺林的裏麵,有一座房頂是六角形的小木屋,在房子後麵的一大塊空地上是養雞場和養鴨場。在小木屋的裏麵坐著一個蒼老的女人,她精心地照料著這一切。這些雞鴨生的每一個蛋,或者是每個蛋孵出了小雞或小鴨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並保證不出一點錯誤,這與她的蒼老很不符合,然而,這個老婦人做到這一點。就這樣古怪的老人也不是尋找童話的人要找的。因為,這個白樺林的老婦人能拿出受過基督洗禮的證書和那打過預防針的證書來證明自己不是他要找的童話。
在白樺林的外麵,也就是這座小木屋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高聳的山丘,山上麵長滿紅山楂和綠豆花。在這些植物中間有一塊曆史悠久的墓碑,這個年代久遠的石碑是多年以前從城裏那塊大的教堂墓地運來的,這塊石碑是那座城市一個功勳卓著的官員的紀念碑,可能是為了清靜,把它運到這裏。在這塊大石碑上還刻著他的家人——他的妻子和五個女兒的像,這幾個人都雙手交叉放在身前,顯出一種文雅,一種拘束。她們都穿著當時流行的縐領訴服,圍在市議員的石像周圍。他矗立在石碑前久久地看著石碑,一直看得自己的思想發生變化,一直看到變化的思想對石碑發生了作用。石碑發生作用後就講起它所知道的遠古時代的故事。不知別人怎樣認為,至少這個尋找童話的人這樣認為。今天當尋找童話的人來到這裏時,一隻花蝴蝶正停在這個石雕的官員的額頭上,蝴蝶一會兒扇動美麗的翅膀飛起,一會兒又停在了墓碑上,好像在這裏尋找或數著長在墓碑附近的東西。這一切都被尋找童話的人看見了。假如有快樂和幸運降臨,那降臨的快樂和幸運一定很圓滿!尋找童話的人摘下這裏生長的苜蓿葉子,放進自己的口袋裏。這個人認為,快樂和幸運同金錢一樣有價值。然而,一個新的、動聽的童話卻比這些都美妙,惟一可惜的是,他到現在還沒找到那美妙的童話。
又大又圓的太陽藏進西邊的山裏,遠處的沼澤又升起了白色的霧氣,大概沼澤地的煮酒女人又在煮酒了。
就在他去墓碑前的那天晚上,他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屋子裏,直直地望著園子,望著遠處的草地、沼澤地和海灘。皎潔的月光傾瀉在蒼白的大地上,那片沼澤地依然籠罩在白色的煙霧下,遠遠望去宛如一個大的湖泊。的確,許多人都說,這裏原來就是一個大的湖泊。現在,這種說法在煙霧和月光共同作用下得到實現。此時,這個尋找童話的人想起前幾天在家裏讀的那本新書:丹麥英雄霍爾格和威廉·退爾都是人們虛構出來的人物,一點事實根據都沒有。實際上,在當地的傳說中,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物,就像此時那個沼澤地上月光和煙霧製造的湖一樣,他們都能十分逼真的呈現在眼前,為什麼丹麥英雄霍爾格不能站起來,走到那戰火燃起的前線,與我們的勇士一起奮勇殺敵?
就在他的大腦被這一切思考占據的時候,眼前的窗戶好像被什麼狠狠地敲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這是什麼敲的,一塊石頭,一隻小鳥,一隻在夜裏出沒的蝙蝠,還是一隻專吃田鼠的貓頭鷹?假如是這些東西的話,他不能放它們進來,它們會弄亂他的房間,會打斷他的思緒的。但是,這時窗子自動打開了,一個蒼老的婦人正直直地望進屋裏,看著這個剛被打斷沉思的人。
這個尋找童話的人有些驚訝地在心裏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幹什麼的,她來這裏幹什麼,她望二樓看,難道她想上去嗎?”
這時,站在窗外的老婦人說話了:“先生,在你的上衣口袋裏裝了四片葉子的苜蓿,它們總共是七株,在這些苜蓿裏有一株是六片葉子的苜蓿。”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一切,並且知道得這樣清楚?”這個尋找童話的男子驚奇地問。
“我是住在沼澤的煮酒女人,你也許聽說過。”她回答男人說,“其實我正在沼澤深處煮酒時,把煮好的啤酒灌進酒桶,剛蓋好酒桶的塞子,可是我的小孫子愛搞惡作劇,這個調皮的孩子拔掉了酒桶的塞子,並頑皮地把它扔到這裏,正好打在你的窗戶上,你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酒桶塞子打在窗戶上的聲音。現在,我的啤酒正流在地上,這麼上好的啤酒流在地上,實在太可惜了,我得馬上回去!”“請別走,我想問你幾個問題!”這位男人看老婦人要離開時趕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