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牙痛的姨媽
大家想知道這個故事究竟是怎麼來的嗎?
說起來這很有意思,這個故事是從一個大的木桶裏找到的。這木桶裏麵裝了許許多多的舊紙,這個故事就是在這些舊紙上麵翻到的。現在這個時候,要找好書、有價值的書就得到食品店店主和雜店店主的鋪子裏去找,在這些店鋪裏它們不是供人賞讀的,而是包包澱粉、包包糖果、包咖啡豆,當然,那些鯖魚、黃油和奶酪等各種用紙包的東西全部是用這些舊紙作為包裝袋的。從這件事上看,上麵寫滿字的紙,哪怕是這些字一點價值都沒有了,而這些舊紙也有它重要的用途——用來包裹東西。
這樣看來,沒有一張舊廢紙應該被扔到垃圾桶裏,但現在還有許多不該扔的東西被扔進了垃圾桶裏,被視為一文不值,其實是大錯特錯的。
我有一個不算很熟悉的朋友,他是這個雜貨店裏的小夥計,而且也是旁邊這家食品店店主的兒子,這兩家鋪子都是他家開的,食品店由父親看管,雜貨店由兒子看管。他同我講過,他們家最早開的是最簡陋的地下室店鋪,一點一點把生意做大,前兩年才搬到地麵上的店鋪裏來,並添置了一家雜貨店。這個食品店店主的兒子讀過許多許多的東西,全都是從雜貨店用來包東西的那些寫滿字的紙張上讀到的。當他照看店的時候,一有空閑時間他便看這些紙上麵的字,遇到有趣的,或是他認為有價值的舊紙,他便把它拿進自己的小屋。在這些被雜貨店夥計收藏的紙張裏既有一些匆匆忙忙粗心大意的政府官員一氣之下扔進紙簍的重要文件,又有一些這個女人寫給那個女人,或者這個男人寫給那個男人的密信。而這些紙上的內容都是些不該走露風聲,不該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不能成為人們用來取樂的笑料,這些東西都是些奇聞軼事。從這點上看,這個雜貨店小夥計是一名出色的搶救隊隊員,在他的搶救下,多少重要的文稿重新得到收藏或利用。因這個年輕人工作範圍廣泛,既能在父親照看的食品店裏找到好的文章,又能在自己看管的雜貨店裏找到好的文稿,所以在他手下搶救了很多值得一看再看的文稿和書籍,不管是哪種,這都是些不該扔掉不該用來包東西的紙張。
我這個不算熟的雜貨店的小夥計朋友,曾經把他從木桶裏撿到的手寫本和印刷拿出一部分給我看,其中有幾張散頁是從一個很厚的寫字本上撕下來的,這些紙上寫滿了秀氣、清晰的文字。這些很漂亮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些字是一個大學生寫的!”雜貨店小夥計說,“寫字的大學生原來就住在我家對麵,在一個月前悄悄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從他的牙上人們一眼便看出,他患有極其嚴重的牙痛病。如果你把這篇文章讀完,你會知道一切的,這篇文章很有意思!這幾張是他寫的那篇文章的一小部分,剛拿回來時本來是厚厚的一大本,是我的父母花了半塊肥皂的價錢從這位死去的大學生的房東老太太那裏買來的。還和以前一樣是用來包東西用的,在我發現時已經用了一大半,那一大半現在誰也不知道在哪裏,而這幾頁就是我搶救下來的很小的一部分。”
我從雜貨店小夥計那裏借來讀了一下,覺得還挺有意思,還有些價值,所以就把它發表出來,讓大家也看一看。
這篇文章的題目是:
牙齒疼痛的姨媽
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的姨媽總是給我一些糖果吃。那個時候,我的牙齒還能抵抗得住糖果的攻擊,所以沒有一顆蛀牙,更沒有一顆牙齒被齲掉。隨著歲月的流逝,我現在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我成了一名能闖蕩的大學生了,而姨媽還是像對待孩子一樣,常把一些特甜的東西給我吃,而且還說我是一個了不起的詩人。
這種說法的確有些吹捧,我自己了解自己,我的身上的的確確或多或少的有些詩人的氣質,但並不像姨媽說的那樣,是個了不起的大詩人,成為大詩人我還差得很遠呢!我每次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走時,我總有種奇妙的感覺,我總是感覺自己好像走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圖書館裏。每幢房子都是一個大的書架,而房子的每一層就是擺滿書的書架格子,在這些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有現在最流行的小說,有早已被搬到舞台上的古老喜劇,有關於各方麵的學術論著,也有高雅脫俗的散文和詩集,每當我看到這些,它們總會勾起我大腦深處的幻想,使我琢磨那裏所蘊含的豐富哲理。
還是那樣,我的身上的確有點兒詩人所特有的氣質,然而比起真正的詩人來這一切還不夠。在這個世界上,或者更小的範圍裏,在這個城市裏,有許許多多同我一樣的人,也具有詩人那特有的氣質。然而,他們中沒有一個掛上“詩人”這塊牌匾,或者係上寫有“詩人”二字的帽子或領帶,他們誰也沒有向眾人宣稱,自己是個詩人。
這些人同我一樣,都得到了我們仁慈的上帝的慷慨饋贈,一個真摯的祝福。這些對於我自己已經夠用了,我已經很滿足了,如果要把它再分給其他人的話,就有些不夠用了。它像一道猛烈的陽光直射進來,占據了整個思想和靈魂;它又像一股濃鬱的花香向這方襲來,沁人肺腑;它又像一首古老的歌謠,雖然我們不知道它的來曆,但那悅耳的歌聲同樣在我們的耳畔回響。
在前幾天一個清幽的夜晚,我獨自坐在房間的椅子上,感到有些寂寞,很想讀點東西充實一下自己。然而,在我這空蕩蕩的小屋裏什麼可讀的都沒有,書、雜誌、報紙什麼都沒有。正在我寂寞的看著前方時,突然,從窗前的椴樹上掉下了一片翠綠的椴樹葉,風兒把這片樹葉從打開的窗子送了進來,送到了我的椅子前,送到了我的懷裏。
我拿起被椴樹拋棄的這片綠葉放在掌心上,看著它散布在葉子上的許多葉脈。一隻小甲殼蟲在葉子上爬著,好像是在數葉子上有多少條葉脈,也好像是在對這片葉子做全麵的考察,進行深一步的研究。此時,我聯想到了人類的智慧和經驗是怎樣積累的?我們每個人都曾在葉片上爬著,相比這片葉片隻不過稍大些,我們也清楚我們爬的是什麼東西。然而,我們偏要到處宣揚,宣揚整棵大樹,從粗大的樹根到那茂密的樹冠。但是我們哪裏知道這棵長著茂密枝葉的大樹是上帝——世界和永恒的有機結合體。而對於所有一切來講,我們知道的也隻有這一片小小的葉子,不會比這更多。
正當我沉思這一切的時候,我親愛的米勒姨媽看望我來了。
我把手中綠葉上的小蟲子指給米勒姨媽看,並把她進屋之前我的大腦裏想到的一切講給她聽。她聽完後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而且充滿了驚奇。
“我的孩子,你真是個詩人,一個天才詩人!”米勒姨媽驚奇的說,“很可能你是我們這個年代裏最偉大的詩人呢!假如我能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親眼看到你有大詩人的特點,我死也能安穩了。自從那次釀酒人拉斯姆森舉行葬禮以後,你的那種超凡的想象力一直讓我震驚不已!這是一個詩人的條件呀!”
米勒姨媽有些激動地吻了我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對我說,努力幹吧,小夥子。
我在這裏說到的米勒姨媽是誰呢?那個死去的釀酒人拉斯姆森又是誰呢?在我小的時候總是管我母親的姨媽也叫做姨媽,因為我無法再用別的叫法來稱呼她,隻好也叫她姨媽。她是個善良的老太太,總是買些好吃的果子醬和糖果給我們吃,雖然這些特別甜的食品對我們牙齒很有害,會讓蛀蟲在牙上住下來。但是,米勒姨媽這個和藹的老太太一看到我們這些天真可愛,活潑好動的孩子,她的心便軟了下來,忍不住為我們弄些可口的食品來。因為每一個小孩子對糖果的熱愛不亞於一個農民對土地的熱愛,如果真不給他們吃這些東西,那將是世間最殘酷的一件事。
也就因為米勒姨媽這麼疼愛我們,我們同樣地喜歡這位和藹可親的老太太。我的米勒姨媽是一個沒有出嫁的老姑娘,在我的頭腦裏,她的麵目總是那麼蒼老!但是,她的年齡好像一直沒有改變似的,因為在我的記憶中她一直都很蒼老。
在她年輕的時候,就常常牙疼,她總是對別人說她的牙齒疼得很厲害。所以,米勒姨媽的一個老朋友——那個早已死去的釀酒人拉斯姆森——總是很風趣地把米勒姨媽叫做“牙齒疼痛的姨媽”。
釀酒人拉斯姆森——米勒姨媽的老朋友,到了晚年的時候也就不釀酒了。大概是年齡大了,要享幾天清福了,他主要靠年輕時掙下的積蓄過日子。這個老人經常到姨媽那裏看望姨媽,他比我的米勒姨媽年齡要大幾歲,從蒼老的程度上就可以看得出。因為他的嘴裏一顆牙齒也沒有了,隻剩下掉了牙後留在牙床上的黑黑的牙窟窿。
每當我們問起他的牙齒都到哪裏去了時,他總是笑著對我們這些孩子說,這是因為他小的時候沒有好東西吃,吃著糠過日子,也正因為吃的糠太多了,所以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並且還告訴我們,如果我們現在不對這方麵注意的話,那麼,等我們老時,也會變成他這個樣子。
聽他這樣講,大家都知道了,米勒姨媽小的時候也沒吃過現在這樣的糖果,所以米勒姨媽的牙齒雪白雪白的,漂亮極了。
然而,米勒姨媽很注意保護她的牙齒健康,釀酒人拉斯姆森總是很幽默地說,米勒姨媽從不把牙齒帶著一起睡覺。
但是,他這樣講米勒姨媽,我們這些都非常喜歡姨媽的孩子,顯然都認為他說的話太沒有禮貌了。然而,姨媽卻笑著對我們說,釀酒人拉斯姆森是個大好人,他說這些並沒惡意,隻是一個玩笑罷了。在一天早晨,大家都坐在餐桌前吃早飯的時候,米勒姨媽對家人說,她在夜裏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夢:她嘴裏的一顆牙齒脫落了。米勒姨媽在說這些時顯得很傷感的樣子。
“在夢裏脫落一顆牙齒,也就是在世間失去了一個真正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這太令人傷心了!”米勒姨媽惆悵地說。“可你若是掉了一顆假牙齒的話,”釀酒人拉斯姆森麵帶微笑地說,“那麼,這是件好事,你失去了一個虛情假義的朋友!”
“你怎麼這樣戲謔別人的感情呢,你真是一位不懂禮貌的老家夥!”姨媽非常生氣地說,這次米勒姨媽是真的生氣了,在我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這樣氣憤過,以後也沒有這樣動過火。
然而,過後她又給我們解釋,說這也是拉斯姆森老爹開的一個玩笑而已。米勒姨媽還說拉斯姆森老爹是世界上人品最好的人,他離開這個世界以後,他一定會進入天堂,變成善良的天使。
我對米勒姨媽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瞑思苦想,但是還是想不明白,假如拉斯姆森老爹變成天使,我們再見到他時還能認得出他嗎?
在米勒姨媽還很年輕,拉斯姆森也很年輕的時候,拉斯姆森老爹向米勒姨媽求過婚。但她沒有果斷地答應下來,總是對這件事猶豫不決,思前想後。大概是米勒姨媽在那裏猶豫的時間太長了,拉斯姆森的耐性已經被米勒姨媽耗盡,所以姨媽才成了一位沒出嫁的老姑娘。但是,米勒姨媽和拉斯姆森老爹成了對非常要好的好朋友。這樣過了好些年,突然,有一天釀酒人拉斯姆森老爹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到歡樂祥和的天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