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便在學堂待了幾近十年。十七歲時,他得了急病去了,家中的店鋪生意全落到我的頭上來。我是從來都沒學過這些的,自然打理得一塌糊塗。後來鄰藩入城,來鋪子裏索去不少金銀物件,便有些經營不下去了。再沒幾日城收回來,官老爺要追問從賊官民的責任。那群街鄰便串了供,拿我做了垡子。哼,不過是欺我年紀小不懂迎奉罷了。”
鄭三見他說得淒涼,也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便把椅子挪到馮良身邊,貼著他坐下。馮良轉過頭來向他一笑:“沒事,我早就不氣了。這幾年我打壓的他們不輕,到今日他們才能稍微鬆口氣。”
馮良喝了口湯又講下去,這次唇邊卻是帶了笑:“我被官差抓著進了監牢,便遇見了仲儒大哥。”
“我那時一被獄卒推進牢門,便被他絆了好大一個跟頭,跌到在地。我氣不過,爬起來與他廝打,又被他扯壞了衫子,弄髒了臉頰。額頭上還磕了好大一塊烏青。”
鄭三怒道:“他竟敢這麼欺負你?看我不去揍他!”說到這裏忽然想那日顧恩記鋪子裏的事,頗有些得意洋洋:“不對,我已經揍過他了,果然這是報應。”聽得馮良說碰傷,又心疼地去摸馮良的額頭。
馮良伸手拍下他:“別用油乎乎的手碰我!多少年前的事了,你現在摸有甚麼用?仲儒大哥那是為了我好。”見鄭三不明所以,又道:“當時我隻道這人怎麼這般可惡,見不得別人穿得比他整齊,非得欺負過了才甘心。”
鄭三在一旁點頭,深以為然:“他本來就是如此!”
馮良也不理他,麵色開始凝重:“過了一日我便明白了,原來那監牢之中,什麼醃臢事都有。那天半夜,獄官查監,打量了我們這邊幾眼,便提走了對麵牢房裏的一個清俊書生。待那書生再回來時……”說到話語一窒,啪地一拍桌子:“這世上總有衣冠禽獸是該天打雷劈的!”
鄭三見他說得嚴峻,也就正經起來,不再插嘴。
“我這才領悟了仲儒大哥的用心。白日裏我都一直罵他,還趁他不留神使絆子,他都笑嘻嘻地不在意。此時見我明白過來,也沒做出什麼施恩的模樣。我感激的很,同他親近了許多,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又教我許多生意人情上的事理。”
“後來有一日,仲儒大哥忽然對我說,看獄卒似乎有些不對勁的神態舉止。外麵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隻怕會有變故。他盤算了半日,便與我講起他的事來,他家的鋪麵,如何經營,還有賀公子的事。我這才知道,原本那些男子之事不是隻有齷齪醃臢,也有真心誠意,隻是看人罷了。”
“他又給了我他的信物,逼著我允他,日後若出了監牢,便幫他打理生意。我想進過大牢的人,橫豎也不能科考,隻怕日後注定要做個商人,也就應了。誰曉得沒過兩日他便被官差半夜提出,臨走時他要我記住他的話,還要我照料賀公子。我這才明白,他那是生死托付。”
說到這裏馮良吐了口氣,對鄭三道:“後來的事你也曉得了,我被放出後等不到他,便在當地尋了幾年,又來到這裏。”
鄭三聽他最後這幾句說得輕描淡寫,中間經曆了多少波折都混不在意。隻想眼前這人雖然年紀輕輕,竟然一直打熬著,沒享過幾日的福。心中不由得一陣難過憐惜。也不管剛被馮良凶過,傾身擁住他,用了抱了抱,心中隻道:我日後定然要好好待他,不讓他再受半分苦楚。
馮良被他擁的有些狼狽,便有些惱:“方才說你不聽,油著手又來碰我,放開!”
鄭三這才鬆了手。依舊楞楞地望著他。
馮良被看得不好意思。轉頭向桌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罷,這樣悶著不說出來誰又曉得?”
鄭三張口欲言,忽然沒有來地一陣害臊,心中也覺得納悶,當初那樣的話都能說的出來,現在這個居然不好意思了。又見得馮良瞪了過來,便露出一個傻笑:“我曉得就好。”
要待你好,我曉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