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長老正顏厲色衝那娘子喝道:“鶴精,你既然直言不諱,敢於承認自己並非人種。那還不從速現出廬山真麵,並乖乖就伏,讓老衲收將而去,更待什麼時候?”所謂“牆倒眾人推”,有那可惡的人幸災樂禍,落井投石,附勢幫腔:“對呀,早現原形,別等著聖僧施法打出,識相些個。”氣勢熏灼。那娘子麵對高壓威脅,並不顯緊張,很鎮定地道眾人:“且容我將話講完,再做道理。”長老言:“好,看你如何來為自己作狡辯。”聽娘子說道:“人分三六九等,妖亦有善惡區別,種種類類。斷不能俱將精怪歸於災源禍根,視害統仇。赫赫威名的齊天大聖美猴王,諱名孫悟空,即而今的鬥戰聖佛,之初不也是妖精出身嗎?我雖不敢與之攀比,但憑心而論,便從來沒有做過無道不義之舉,沒有一名無辜良善折喪手中。道我剖腹食腸,作為凶殘,可有根據?言我戕害郎中娘子,假其身而掩己麵目,以利行鬼祟事,則純屬捏造事實。”有人插言發問:“既然沒有害命,那你說郎中娘子又哪裏去了?你又怎麼會變作她的模樣?”鶴娘子頓顯戚然,道:“郎中娘子的確早已不在人世,因於一場意外。還是在去歲仲夏,郎中娘子往小郎家村探望月子中的小妹,歸途遭遇驚馬,被踐而臥當道。恰為我撞見,欲行救之性命。怎奈傷情嚴重,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她咽氣而斃。這令我十分傷心。我是認得郎中娘子的,也知道他們夫妻彼此之間相敬如賓,恩恩愛愛。如果郎中獲悉真情,必不能承受得住如實沉重的打擊,致種病根,卻是再好的藥也難以治愈的。所以,我才離棄山林,冒那娘子進入郎中之家。”聽到這裏,長老大笑,道;“鶴精,好會編喲。你如何就認得郎中娘子?出於同情便這麼輕易舍拋清靜生活,甘心情願做一名洗縫、下廚、操帚、端畚的民婦,有道理嗎?假如再有男子喪偶變成鰥夫,你還會不會重生憐憫?又將怎麼去做?難道一說冒彼妻另入一戶人家?又如何分身,顧得過來嗎?”有潑皮乘機穢語起哄,討占便宜:“要是成百上千的男人方死了老婆,都需要同情,你是不是均行照管,與之同炕共被呀?比娼妓也無二樣。我這想成親卻‘八’字尚沒那一撇,連女人也沒有碰過的呢?更應該給予一些****了。不若改隨了我吧,今晚便我家裏去,一隻枕頭睡。”惹起全場爆笑。鶴娘子不禁眉挑目立,怒起心頭,指著那廝叱喝一聲:“無恥之徒,閉上臭嘴,不要找教訓。”板麵孔厲害起來,也好嚇人的。小子頓生三分膽怯,沉默啞口。
鶴娘子接著講自己的事情:“我之所以許身郎中,終生侍奉,並非簡單地歸納為一個‘同情’。其主要原因更是為了報恩,報答救命之恩。”說到這裏,略加停頓,轉首而問郎中:“可還記得,你數年之前曾救過一隻奄奄一息的白鶴嗎?”郎中根本不假思索,道:“有這事,入山采藥偶遇,它當時傷勢挺重。我將之緊急處置,然後帶回家中精心護理,挽回了其性命。它痊愈離開治愈之後,尚還隔三差五返來,並且口銜藥草。那是一隻知恩報恩,有情義的白鶴。隻是不知出於什麼因由,近一年多來再不見其身影,好令人牽腸。”鶴娘子重又麵衝大眾,繼續道:“我便是這隻白鶴。五百年前,兩位仙人雲遊至白澤山(即附近大山)。金屏崖下,鐵拐李仙對藍采和講道傳法,逗留達百日之多。不知此期間有一雌一雄兩隻白鶴於頭頂之上竊聽偷窺,其中雌者便是我。但末了,二仙還是注意到了我們。鐵拐李鳴掌大笑,道我與雄鶴,諸兄中的一個,與道有緣,於是各賜仙丹一粒,並加以點化,使具有了人形,成為精怪。一番訓教之後,二仙去了。打那之後,我兄妹照例而習,勤修苦煉,寒暑不輟,丹基日益牢固,可以施弄一些神通。雖如是,我兄妹仍遵循鐵拐李仙教誨,不敢妄自尊大,恃強淩弱,禍害凡間。謹慎行為,每每功餘反省自檢,半點不能有違道、德。風風雨雨,清苦艱難,一晃便是幾百歲載。那一年,打外方來了兩個煞魔,號‘撲天二聖’,落據炬龍嶺(距離白澤山僅三十裏,富家店處之間咽喉要道),擾亂地方,為非作歹。這件事情大夥兒該不會忘記吧?”提到“撲天二聖”,在場絕大多數人登時顏色更變。那雙煞之一喚作“鐵喙大聖”,乃禿鷲妖;之一喚作“鋼距大聖”,乃兀鷹妖。多年之前於這一帶興風作浪,孽造宗宗。八百裏內遍遺其劣跡,斑斑不可計數。瘋狂肆虐,氣焰熏天。鬧得人們惶惶不安,莫敢出門。然而,至今令大眾頗為費解的是,一段時間之後,風平浪靜,“二聖”突然失蹤絕跡,神秘地“蒸發”了。什麼原因,沒誰能給出確切說法。但“二聖”給當地帶來的災禍是巨大的,短時期內難以抹殺其在人們內心之中所烙下得到深深陰影。餘悸不能排除。每每提及,心驚肉跳。
鶴娘子說道:“不要以為是天神致怨而下界,或哪一位地仙出於義憤且奔來,將雙煞懲治翦除。他倆實乃被我兄妹並力所屠。在我們看來,修煉的目的不應僅僅限製於博得一個長生。混跡山林至終了,碌碌而無所為,活再多年歲又有何樂?而當著眼於奉道行義,造益於世間。學本領並致有用,方為根本。偶出深山,聞曉雙煞橫行,不禁憤氣填膺。我兄妹小作商議,決定傾擲全力亦要鏟除巨孽,平息風波。於是,仗劍而登炬龍嶺,與雙煞展開一場殊死較量。搏殺竟日,終致兀鷹妖身首異處,禿鷲妖胸、腹中劍墜溺於深淵。但同時,我兄妹俱負重傷,相扶持而返白澤山。本來我們是完全懂得醫治並可以用藥的,卻由於事前疏於預防而未充分準備,過後又不能及時措施,其結果可想而知。踏上家土的那一刻,家兄便因血液枯竭而魂斷魄銷,倍是令人痛心。我自己亦氣力幾乎耗盡,不能支撐,栽仆在地,陷入極度昏迷之中。命懸一線,堪堪將斃。不覺之間,現將而出原形。幸為郎中發現,並對我急行救治,終獲保全。後麵的事情則不必複述。此便為我的來曆,凡所做無愧於心。”法明長老聞而怒氣滿麵,冷笑道:“鶴精,照你一說,爾不但不是一個荼毒生靈的禍害,相反倒是一方的護佑之神,該予敬仰的嘍?”鶴娘子道:“不敢妄擔,惟甘盡以微薄之力。”長老威肅,道:“那麼老衲道你戕命傷人,剖腹食腸,則完全是錯判誤斷,大大的冤枉,是不?哈……真能巧言善辯,令他者莫敢企及。假如近來猖獗凶行之輩另為旁的邪魔惡煞,你卻又為何沒能捕而絕之,再為一善舉,以證匡扶正義?”鶴娘子答:“秘索但無獲,憂心忡忡。”長老凶目惡言:“騙得誰?甭以為這樣便能瞞天過海,博得同心。無論你怎麼掩蓋,也改變不了事實,更不會抹化你所犯下的罪惡。老衲無心與你再多費口舌。認定了誰,彼便難逃我之佛掌,折身法海。鶴精,還是速些就伏,莫加遲疑。否則,將遭五雷之轟,霎時齏粉。”鶴娘子並不示弱,口氣強硬:“未為惡劣,如何承罪?代他受過,萬無此理。”長老努牙突嘴,氣夯胸脯,“爾敢抗拒?”鶴娘子也早已怒形於色,針鋒相對:“無所謂敢與不敢,惟討一個‘理’字。你並沒有有拿出充分依據以證實我便是那一剖腹食腸的妖魔,而僅憑紅嘴白牙這麼一說,如何會令人信服?我倒還想問你呢,又是從何而來?基於什麼動機陷我無是之處?你稱自己乃一位法師,究竟是否,這裏人可有一知底?難明你又是不是一個妖人。”長老聽聞此番言,禁不住怒鎖霞霄,暴跳如雷:“好哇,鶴精,死到臨頭尚敢反唇回擊,不肯就範。那別怪老衲懷無慈悲,心狠手毒。見吾法寶。”祭起缽盂,之口朝下,射迸金光,欲收鶴娘子於其中。鶴娘子怎甘束手待斃,抬掌以對,布設護屏,行以自衛。猛聞“砰”然一聲,缽盂四析五裂。“啊呀”,長老忿焰長燒三千尺,五官移位,叫道:“業障,好生張狂。垂危限至,仍怒臂擋轍,妄想期以完全。老衲看你駑馬鉛刀,掙紮能幾時。”進步向前,以九連環砸擊鶴娘子。鶴娘子雙掌齊推,霍然而現光團,灼爍奪目。並具很強勁力,將錫杖撞出。繼接在轉瞬之間,光團一分為二,化作雌雄碧血鴛鴦劍。鶴娘子左雌、右雄分執雙鋒,與法明長老當場激烈打鬥起來。旁觀者擔恐兵器無眼而誤傷到自己,俱避禍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