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當幸福來臨(終章)(1 / 3)

一個月後,崔幼伯一行人風塵仆仆的回到了京城。望著熟悉的城門,高坐馬上的崔幼伯竟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距離上次回京不過區區數月,然而不管是他、崔家還是這個城市,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饒是崔幼伯經過多年的曆練,心智已經頗為堅韌、強悍,一回想到邊塞的風雲突變、京城的波橘雲詭,他還是不由得心生感慨。

當他再次踏入家門,看到依然年輕、美麗的娘子,看到幾個愈發乖巧懂事的兒女時,眼眶忍不住發熱,眼底冒出的淚珠兒險些噴湧而出。

數月分別,雖不至有什麼生離死別的大事,卻也各自經曆了一番風雨,崔幼伯與蕭南這對夫妻再次見麵,心中都各有一種異樣的滋味兒和情懷。

不過,剛剛見麵,誰也沒有說,相互問了好,對彼此道了‘辛苦’,崔幼伯又挨個與孩子們親熱了一通,被長壽捏著鼻子抱怨了句“阿耶,好臭”之後,他用力擰了擰小兒子肉嘟嘟的鼻頭,便去淨房梳洗、換裝了。

“郎君,吃杯茶消消暑吧!”

蕭南一身水藍色的家常衣裙,烏黑的長發隻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髻上簪著枚白玉雕琢的花頭簪。她盤膝而坐,見崔幼伯頂著一頭半幹不濕的頭發走進來,忙起身親手給他倒了碗避暑茶湯,雙手捧著他。

“多謝娘子!”

崔幼伯洗完澡後便換了身月白色的廣袖細麻長袍,沒有係腰帶,袍子就那麼鬆鬆垮垮的穿著,配上他披散的長發,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恣意灑脫風範。

他也像蕭南一樣,盤膝坐在蒲團上,伸手接過茶盞,輕啜一口,點頭道:“唔,還是咱們家的秘製解暑涼茶好喝呀!”

蕭南微微一笑,“好喝就多喝些,這都六月了,外頭流火酷暑,郎君千裏趕路,定是又累又渴。多喝些解暑的茶湯,以免中暑呀。”

崔幼伯沒有說話,隻用力點點頭,表示讚同娘子的話。

蕭南見崔幼伯吸溜吸溜的喝茶湯,她也沒有多言,笑眯眯的坐在對麵,待崔幼伯的茶盞空了,便會給他添上。

崔幼伯足足喝了三四盞茶,這才漸漸停住了,他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輕輕擦拭著嘴角的水漬。

夫妻分離好幾個月,中間又經曆了那麼多,如今終於見麵了,按理說應該有許多話要說。但不知為何,兩人相對而坐,明明距離很近,彼此卻都覺得對方忽然變得很陌生,一種言不明說不出的疏離在兩人中間蔓延。

或許是之前兩人一直用鷂子通信,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雖然他們相隔數千裏,可對彼此的近況非常了解,兩人甚至還共同完成了一個大任務。

兩人對彼此的行蹤太熟悉了,熟悉到一想起某些事,蕭南的心中就有各種不自在。

但就算再怎麼不自在,他們也不能就這麼傻嗬嗬的坐著呀。

想了想,蕭南忽笑著抱怨:“怎麼就成司農正卿了呢?阿舅到底是怎麼想的?”倒不是說崔幼伯一介世家貴公子不該去司農寺,畢竟他是去做正卿,並不是真的讓他下鄉去指導農人耕種、或是管理督運祿米。

崔幼伯似是沒想到自家娘子的思維跳躍如此之快,稍稍愣了下,旋即也跟著笑道:“沒什麼,不過一階梯爾。”

這話說得……蕭南點點頭,表示認同。

同樣是三品官階,崔幼伯之前的鄯州刺史多少有些討巧的成分。

當年新君與魏王明爭暗鬥,崔幼伯這個苦逼的娃兒受了池魚之殃,為了補償他,新君這才破例擢升他為鄯州刺史,可以說崔幼伯的這次升官十之八九憑的是運氣。

雖然之後崔幼伯在鄯州的政績極好,還為新君立了不少功勞,但這些仍不能掩飾當初的因由。

倘有人眼紅崔幼伯年紀輕輕便能坐得高位,就能拿這件事做借口,說他當初能坐上刺史、進階三品不過是‘適逢其會’,說得難聽些就是‘走了狗屎運’。

而這個司農正卿就不同了,崔幼伯能坐上這個位子,完全是因為‘有功’——培育、推廣新作物土豆。

沒錯,就是土豆,早在皇帝定計揪出內奸之前,崔幼伯便命崔明伯寫了一份關於土豆的奏章,詳細描述了這種新奇物種的特點——不挑土地、耐旱、高產,食用價值頗高。

在靠天吃飯的農耕社會,能培育、推廣這樣一種高產的新物種,其推廣人絕對是大功臣。單憑這一點,皇帝就該大力嘉獎崔幼伯。

再加上在隨後的平西大戰中,險些斷糧的平西大軍正是靠著土豆才撐了下來。對於這種新作物的貢獻,平西大軍總管程知節更是寫了一份非常詳實的奏章,仔仔細細的彙報給了皇帝。

而皇帝呢,也沒有隱瞞,在平定大皇子之亂後的第一次大朝會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兒,命小內侍將程老國公的奏章念了出來。

如此一來,眾人都知道了土豆這種作物,也知道了崔幼伯立下的大功,於是便有那‘聞弦歌知雅意’的官員,趁機建議皇帝,“當賞有功之人。”

一番論功行賞下來,崔幼伯這個刺史當居首功,皇帝順勢便把他那討巧得來的三品官階砸實了,當下拍板給他一個三品的正卿坐坐。

至於為何是司農寺的正卿,這也好理解:一方麵崔幼伯推廣土豆,屬於司農的範疇;另一方麵,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監等幾個大衙門裏,也就司農、太仆這也的衙門相對清閑些,競爭力也小,不似中書省、尚書省或是吏部這樣的要緊部門會時時被人盯著,皇帝把一個年僅三十歲的年輕幹部空降到司農寺,也不會引起朝臣的非議。

不管怎麼說,崔幼伯是有功之臣呀,隻可惜有些功勞,皇帝在明麵上不好說(不管是抓內奸,還是平定西突厥叛亂,都屬於武將的職責,崔幼伯一文臣做了,難免有撈過界的嫌疑啊),但皇帝心裏記著他的好,這次趁著大賞功臣,便給了崔幼伯切切實實的好處——升官、調任回京。

“嗯,郎君說的是,”蕭南見氣氛有些沉悶,笑著道:“不過好歹是九卿了,妾身在這裏恭喜郎君了!”

說著,蕭南還故作鄭重的撣了撣衣袖,朝崔幼伯行了一禮,權作慶賀。

“……”崔幼伯被蕭南這一調侃,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輕輕搖了搖頭,道:“是呀,為夫好歹也是九卿了呢。”

彼時評判世家是否沒落(或者一個新興世家的崛起)的主要標準就是家中出了多少高官,而這個高官的評判標準則是宰相、九卿或是一部主官。 崔幼伯坐上了九卿之一的司農正卿,不管是對博陵崔氏而言,還是對榮壽堂來說都是一個極重要的標誌——崔氏興盛啊!

雖說榮壽堂與榮康堂分了家,可榮壽堂這一支有崔幼伯這個家主支撐,非但不會沒落,相反的還有可能衍生出一個嶄新的、興盛的新世家。

更重要的一點是,崔幼伯這廝今年才剛過而立之年呀,照著他的這個升官速度,以及皇帝對他的信任、恩寵,用不了多久,他便能入主中書,當首相什麼的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原本,崔幼伯仕途坦蕩,是整個家族的幸事,夫妻二人應該高興才是,可崔幼伯的這句話說完後,兩人又進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沉默良久,崔幼伯似是下定了決心,輕聲喚道:“娘子,我——”

蕭南已經猜到了崔幼伯要說什麼,有些事他就是不說她也要問的,但此刻,不知為何,她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焦躁和不安,她忽然不想問了。

“好了,時辰不早了,郎君辛勞了一個月,早該累了,咱們、咱們先安置吧!”

說罷,蕭南也不等崔幼伯回應,便站起身子,轉身去了正寢室。

望著蕭南略顯倉促的背影,崔幼伯一雙濃眉微微皺起。

深夜,精致、寬大的壺門大炕上,崔幼伯、蕭南這對夫婦每人占據一邊,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意,兩人中間竟隔出了道寬約一尺的界線。

蕭南向外側躺著,背朝著崔幼伯,而崔幼伯則平躺著,雙手搭在身前,目光直直的看著頭頂的單絲羅帳幔。

大炕一側的高幾上,雙層青瓷燈盞的燭心都燃著,劈劈啵啵的輕響中,燭光搖曳,兩尺見方的直柵窗投射進來一片朦朧的月光。

夜很靜,但炕上的這對夫妻誰也沒有入睡,各自想著心事。

良久,就在蕭南想得累了、乏了,昏昏欲睡的當兒,崔幼伯忽然開口了,“娘子,我知道你沒睡,咱們聊聊吧。”

蕭南的身子一僵,不過她沒有說話,更沒有轉過身來,仍是保持著戒備的姿勢,耳朵卻不由自由的動了動。

崔幼伯明明沒有看她,卻怪異的知道她在聽,無聲的歎了口氣,他道:“兩件事。第一,娘子,謝謝你,謝謝你在我遠離京城的時候,為我操持家務、為我照看兒女、為我籌謀劃策、為我……”

崔幼伯一口氣說了好幾個‘為我’,最後總結道:“多虧有娘子坐鎮京師,為夫才能放心的在外麵拚搏,若沒有娘子,任憑我崔肅純再能幹,也絕不會有今日之成就。所以——”

崔幼伯直接坐起來,變坐為跪,直起身子,雙手抱拳,衝著蕭南深深一偮,“娘子,為夫多謝了!”

蕭南還是側臥著,不過她的表情已經有了鬆動,眼眶一熱,竟有種想哭的衝動——這些日子,她孤身一個人看守整個榮壽堂,她不但要應酬交際,教導兒女,管理內宅,還有應對似武五娘、畢力術這樣被崔幼伯一腳開回京的‘惡心人物’。除此之外,還有學院的大小事宜,朝堂的紛爭,以及家族內部的摩擦、矛盾……這麼多擔子全都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這麼多不能為外人說道的秘密埋藏在心底,她的壓力、她的疲累、她內心的恐懼可想而知。

累!

當諸事平定的那一刻,蕭南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叫囂著‘好累’,然而與這種身體、精神的疲憊相比,崔幼伯的背叛卻讓她痛到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