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魚人和他的靈魂(2 / 3)

他的靈魂還在不停地向他請求不要趕走他,而他卻毫不理會。他隻顧一個岩一個岩地跳過去,腳步輕快得像一隻山羊,最後他到了平地,到了黃沙的海灘。

他站在沙灘上,背朝著月亮,他有著青銅色的四肢和結實的身體,看起來就跟一座希臘人雕的像一樣,從海的泡沫裏伸出好些隻雪白的胳膊來招呼他,從海的波浪中站出好些個朦朧的人形來對他行禮。在他的麵前躺著他的影子,那就是他的靈魂的身體,在他的後麵,蜂蜜色的空中掛著一輪明月。

他的靈魂又對他說:“既然你已決定把我趕走,那走之前能否把你的心送給我,我不想獨自上路。”

他搖搖頭微笑。“要是我把我的心給了你,我拿什麼去愛我的愛人呢?”他大聲說。

“你可憐可憐我吧!”他的靈魂說,“把你的心給我,這個世界太殘酷了,我害怕。”

“我的心是屬於我的愛人的,”他答道,“你不要再耽擱了,走你的吧!”

“難道我就不應該愛嗎?”他的靈魂問道。

“走吧!不要再口羅嗦了。”年輕的打魚人不耐煩地叫起來,他拿出那把帶綠蛇皮刀柄的小刀從他雙腳的四周把他的影子切開了,影子站起來就立在他麵前,望著他,它的相貌跟他完全一樣。

他不禁向後退了退,收起了綠蛇皮小刀,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走你的。”他喃喃地說,“不要讓我再看見你的臉。”

“不,我們一定要再見的。”靈魂說。它的聲音很低,又好像笛聲一樣,它說話的時候,嘴唇仿佛就沒有動似的。

“那怎麼可能呢?”年輕的打魚人大聲說,“你不會跟著我到海底下去吧?”

“我每年要到這兒來一次,來喚你,”靈魂說,“也許你會用得著我。”

“我還能用得著你嗎?”年輕的打魚人大聲說,“不過隨你的便吧。”他說完就鑽進水裏去了,那些半人半魚的海神吹起他們的號角,小人魚便浮上來迎他,伸出她的兩隻胳膊抱住他的頸項,吻他的嘴。

靈魂眼睜睜看著他的主人被許多小人魚接到了海裏,半天,它才悲傷地穿過沼澤地走了。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了,打魚人的靈魂真的又來到了海邊,它輕聲呼喚打魚人,他從海底浮上來,對它說:“你喚我做什麼?”

靈魂回答道:“走近一點,我好跟你講話,因為我看見了好些奇怪的東西。”

他便走近一點,蹲在淺水裏,用手托著頭靜靜地聽著。

靈魂對他說:“一年前我離開這裏,就一直向東行,我走了整整六天,第七天來到了一座小山下麵,那是勒鞍人國境內的山。我坐在一棵柳樹的樹蔭下躲避太陽。地是幹的,而且熱得燙人。人們在平原上不斷地來來往往,就像蒼蠅在打磨得很光的銅盤子上麵爬來爬去一樣。”

“在太陽照得最熱的時候,遠處騰起了陣陣塵霧。勒鞍人看見了,便張起他們的畫弓,跳上他們的小馬,朝著那兒縱馬奔去。女人們尖聲叫著跳進大車裏,躲藏在毛簾子後邊。”

“太陽落山的時候,那些騎馬的勒鞍人又返了回來,可是他們中間少了五個人,就是回來的人裏麵受傷的也不少。他們匆忙把馬套在大車上,急急忙忙地趕著車子走了。三隻胡狼從洞裏出來,在後麵望著他們。它們用鼻孔吸了幾口氣,便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傍晚時分,平原上升起了一處營火,我便趕過去。一群商人圍著火坐在氈上。他們的駱駝拴在他們後麵的樁上,服侍他們的黑奴們正在沙地上搭起熟皮帳篷,還用霸王樹做了高高的圍牆。”

“我走近他們的時候,商人中間的頭領站起來,抽出他的刀,問我來幹什麼。”

“我回答說:‘我是我自己國裏的一個王子,勒鞍人要強迫我做他們的奴隸,我逃了出來。’頭領微微笑了,他指給我看掛在長竹竿上的五個頭顱。”

“然後他又問我誰是上帝的先知,我回答他說是穆罕默德。”

“他聽見了假先知的名字,便深深地鞠躬,拿起我的手,叫我坐在他的身邊。一個黑奴拿木盆盛了一點兒馬奶給我送來,還拿來一塊烤小羊肉。”

“一覺睡到天微明,駱隊收拾收拾又登程了,我騎著駱駝走在頭領旁邊。戰士們在兩邊走,騾子馱著商貨跟在後麵。這個商隊裏一共有四十匹駱駝,騾子的數目卻有兩個四十。”

“我們很快走出了勒鞍人的國境來到了月亮統治的範圍,這裏有鷹獅在白岩石上看守黃金,有烏龍在酣睡,我們小心翼翼地過了山。我們穿過山穀的時候,矮人們躲在大樹窟窿裏用箭射我們,夜晚我們還聽見野人擂鼓。我們到猴塔的時候,我們在猴子麵前放了些果子,它們便沒有傷害我們。我們到蛇塔的時候,我們用銅碗盛了熱牛奶給蛇喝,蛇便放我們平安地過去。我們在路上有三次到過奧古薩斯河岸邊。我們坐在拴著吹脹了的大皮口袋的木筏上渡過河去。河馬氣衝衝地看著我們,它們想把我們弄死。駱駝看見它們,就打顫。”

“我們所經過的每一座城都毫無例外地向我們索要過境稅,但卻不準我們進他們的城門。他們從城牆上丟下麵包來給我們,還有小的蜂蜜玉麥糕和大棗餡的細麵餅。每一百個籃子的東西換我們一顆琥珀珠子。”

“鄉村裏的人對我們也非常不友好,他們在井裏下毒,企圖謀害我們。我們同馬加代人[Magadae]打了仗,那種人生下來是老人,卻一年比一年地越長越年輕,長到小孩的時候就死了;我們又同拉克土伊人[laktroi]打了仗,那種人說自己是老虎的兒子,把渾身塗成黃黑兩種顏色;又同奧南特人[Aurantes]打了仗,那種人把死人埋在樹頂上,自己卻住在黑洞裏,為的是害怕太陽[那是他們的神]會殺死他們;又同克林尼安人[Krimnians]打了仗,那種人崇拜一隻鱷魚,給它戴上了綠玻璃耳環,還拿牛油和鮮雞去喂它;又同長著狗臉的阿加中拜人[Agazombae]打了仗;又同長著馬腳的西班人[Sibans]打了仗,他們跑得比馬還快。我們商隊裏有三分之一的人戰死了,另外三分之一的人餓死了。剩下的人都抱怨我,說我給他們帶來了惡運。我從一塊石頭底下捉到一條有角的毒蛇,讓它刺我。他們看見我沒有病痛,都害怕了。”

“這樣,我繼續與他們同行,在第四個月時,我們來到了伊勒爾城,在城外的一個小樹林裏休息。空氣十分悶熱,因為月亮到天歇宮裏旅行去了。我們從樹上摘下熟了的石榴,剖開喝它們的甜汁。然後我們躺在氈上等待天明。”

“天亮時,我們來到城下叫門,守門人詢問我們是什麼人?幹什麼來了?商隊的通譯人說,我們是從敘利亞島上帶了許多商貨來做生意的。他們向我們要了幾個人質,然後告訴我們,正午給我們開城門,叫我們等到那個時候。”

“正午他們果然開了城門,我們走進去的時候,人們成群地從房屋裏跑出來看我們,一個市集通告人吹著海螺到城內各處去通知。我們站在市場上,黑奴們解開花布包,打開雕花的楓木箱。等他們做完了他們的事情,商人們便擺出他們珍奇的貨物來,有埃及塗蠟的麻布,有埃塞俄比亞國內來的花布,有太爾城的紫色海綿,有西頓的藍色帷幔,有冰涼的琥珀杯子,有上等的玻璃器和珍奇的陶器。某一處房屋的屋頂上有一群女人伏下眼光望著我們。其中有一位戴著一副鍍金的皮麵具。”

“第一天是僧侶們來跟我們交易,第二天是貴族,第三天是匠人同奴隸。凡是商人耽擱在這個城裏的時候,他們對待商人的規矩總是這樣。”

“就這樣我們被留在這裏達一個月之久,每當月缺的時候,我便四處閑蕩。我走到了本城神的花園裏麵。僧侶們披著黃袍默默地穿過綠樹叢中,在綠色大理石鋪砌的地上有一座玫瑰紅的神廟。門是上過金漆的,上麵凸出來燦爛的金鑄的公牛和孔雀。房頂是用海綠色瓷瓦蓋的,伸出的屋簷上掛著小鈴子。每當白鴿飛過的時候,它們用翅膀打著鈴,鈴子叮當地響起來。”

“在花園前有一個大的用大理石修築的淨水池。我時常躺在池的旁邊,用我麻木的手去無聊地擺動池邊的樹葉。一個僧侶朝著我走來,站在我背後。他腳上穿著草鞋,一隻是軟蛇皮做的,另一隻用鳥的羽毛做成。他頭上戴一頂黑氈的僧帽,帽上裝飾了一些銀的新月。他的袍子上繡著七道黃色,他彎曲的頭發上抹著銻粉。”

“過了一會兒他便跟我講起話來,他問我要什麼。”

“我告訴他我要拜見神。”

“那僧侶甚是奇怪,用他那雙怪怪的眼睛看了看我,說‘神在打獵’。”

“我答道:‘告訴我,在哪一個林子裏?我要陪他一塊兒跑馬。’”

“他用他那又長又尖的指甲理順袍子邊上細軟的穗子。他喃喃地說:‘神在睡覺。’”

“我答道:‘告訴我,在哪一張床上,我要去護衛他。’”

“他轉而又說:‘神在開宴會。’”

“我回答:‘倘使酒是甜的,我要和他同飲,倘使酒是苦的,我也要和他同飲。’”

“僧侶又吃了一驚,他低頭想了想,然後拉起我的手,使我從池邊站了起來,領我往廟裏走去。”

“在第一間屋子裏我看見一尊偶像坐在用東方大明珠鑲邊的碧玉寶座上。這尊偶像是用烏木雕成的,身材跟常人的一樣大小。前額上有一塊紅寶石,濃的油從它的頭發上滴下來,一直滴到腿上。它的雙腳用新殺的小山羊的血染得鮮紅,腰間束著一根銅帶,帶上嵌了七顆綠寶石。”

“我問那個僧侶說:‘這就是神嗎?’他回答我:‘這就是神。’”

“我大聲喊道:‘即刻領我去見神,否則的話我殺死你。’我摸他的手,他的手立刻就扭了。”

“僧侶哀求我說:‘請您醫治我的傷吧!我好帶您去見神。’”

“我便吹一口氣到他那隻手上,他的手又長好了,他渾身發顫,就把我領到第二間屋子裏去,我看見一尊偶像立在一朵翡翠的蓮花上麵,蓮花四周懸垂了好些大的綠寶石。這尊偶像是用象牙雕成的,身材比常人的大過一倍。前額上有一塊黃玉,胸前塗著藥和肉桂末。它一隻手拿著一根彎彎的翡翠玉節,另一隻手裏捏著一塊圓圓的水晶。腳上穿的是黃銅的靴子,在它的粗頸項上套了個透明的石膏圈子。”

“我又問那個僧侶說:‘這就是神嗎?’他回答我說:‘這就是神。’”

“我大聲喊道:‘引我去見神,不然我一定要殺死你。’我摸了摸他的眼睛,他兩隻眼睛立刻瞎了。”

“僧侶哀求我說:‘請您解除我的痛苦吧!我引您去見神。’”

“我便吹一口氣到他的眼睛上,他那兩隻眼睛立刻就看見了,他又渾身發顫,把我引進第三間屋子,啊!這間屋子裏麵並沒有偶像,也沒有任何種類的畫像,就隻有一麵圓圓的金屬鏡子放在一個石頭祭壇上。”

“我奇怪地問僧侶說:‘神在哪兒?’”

“這次他回答說:‘其實我們這裏沒有神,隻有一麵包羅萬象的“智慧鏡”,它把世界上萬事萬物都包容在裏麵,隻不包容照鏡子的人。所以照鏡子的人就可能是聰明的。世間有許多別的鏡子,不過那都是“意見鏡”。隻有這個才是“智慧鏡”。有這麵鏡子的人什麼事都知道,沒有一件事情能夠瞞過他。沒有這麵鏡子的人就沒有“智慧”。因此它便是神,我們都拜它。’我聽了這番話,朝鏡子裏一看,果然跟他對我說的一樣。”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過我做的也算不了什麼,因為我把‘智慧鏡’藏了起來,藏在離這個地方一天路程的一個山穀裏麵。我隻求你允許我再進到你身體裏去,做你的仆人,那麼你就會比一切聰明的人都更聰明,‘智慧’也就屬於你的了。我求你允許我進你的身體裏去,那麼你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了。”

打魚人聽完靈魂的一番話後,哈哈一笑:“我要的是愛,不是智慧。而且小人魚愛我。”

“不,世界上並沒有比‘智慧’更好的東西。”靈魂爭辯道。

“愛更好!”年輕的打魚人答道,他便沉到海底去了,靈魂又一次傷心無奈地穿過沼澤地走了。

第二個一年又很快過去了,靈魂再次回到海邊來,喚著年輕的打魚人,他從海底浮上來,對它說:“你喚我做什麼?”

靈魂回答道:“走近一點,我好跟你講話,因為我看見好些奇怪的東西。”

他便走近一點,蹲在淺水裏,用手托著頭靜靜地聽著。

靈魂對他說:“我離開海邊以後,順著上愛席脫城的大路徑直向南走,整整六天過去了,第七天的早晨我抬起眼睛,看啊!城就在我的腳下,因為它在山穀裏麵。”

“這座城有九道門,每一道城門前立著一匹青銅馬,每當有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九匹馬便齊聲長嘶。城牆用銅皮包鑲著,城牆上的守望塔是用黃銅作屋頂的。每一個守望塔中站著一個手裏拿弓的射手。日出的時候他用一根箭敲銅鑼,日落的時候他吹號角。”

“我向城裏走去,在城門口被護城人攔住,他質問我是什麼人,進城幹什麼,我告訴他我是一個回教的僧侶,要到麥加城去,那兒有一幅綠色帳幔,幔上有天使們用銀字繡成的《古蘭經》。他們聽見我的話,充滿了驚奇,便請我進城去。”

“這樣我輕易地進了城,發現那裏熱鬧異常,有許多美麗的紙燈籠被掛在店鋪前飄來飄去,豔麗極了,那兒還有不計其數的商場。商人們坐在他們貨攤前的絲毯上。他們長著筆直的黑胡子,他們的頭帕用金幣作裝飾,長串的琥珀和刻花桃核在他們的冰涼的手指中間滑來滑去。他們裏麵有的人賣楓脂香和甘鬆香,還有從印度海的島嶼上來的珍奇的香水,濃濃的紅玫瑰油和小釘形的丁香。要是有人站住跟他們談話,他們便把一撮一撮的乳香投在炭火盆裏,使四周的空氣變香。我看見一個敘利亞人手裏拿著一根像蘆葦似的細棒。棒頭上升起灰色的煙絲,棒燃著的時候氣味就跟春天裏淡紅扁桃的氣味一樣。有的人賣著上麵鑲滿了乳藍色土耳其玉的銀手鐲,和用銅絲串的小珍珠裸環,還有鑲了金座子的老虎爪,和金黃貓[就是豹子]的腳爪,也是鑲了金座子的,還有穿了眼的綠寶石耳環和中間空的翡翠戒指。從茶館裏傳出來的六弦琴的聲音,抽鴉片煙的人帶了他們蒼白的笑顏望著行人。”

“說實話,要是你和我都在那兒的話,該有多好!”靈魂說,“那兒的賣酒人都扛著個黑色簍川行在南來北往的人群中,他們主要賣的是‘西拉茲酒’。他們用金屬杯子盛著酒賣給顧客,再把玫瑰花瓣鋪在上麵。市場裏站著賣水果的,他們賣著各色各樣的水果,熟透的無花果帶著受傷的紫色鮮肉,甜瓜像麝香一般的香,像黃玉一般的黃。香櫞,番石榴,一堆一堆的白葡萄,圓圓的金紅橘子,橢圓的金綠檸檬。真是應有盡有,有一次我看見一頭大象走過。它身上塗著銀朱和薑黃,它耳朵上綴了個朱紅絲線網子。它在一個貨攤前麵站住,吃起橘子來,那個賣水果的人隻是笑著。你想不到他們是多麼古怪的一種民族。他們高興的時候就到賣鳥人那兒去買一隻養在籠裏的鳥,開籠子把鳥放走,這樣他們可以更高興一點;他們不快活的時候,就用荊棘鞭打他們自己,以此來減輕他們的痛苦。”

“在傍晚時分,我在一個商場門前見幾個黑人抬著一乘精致的小轎,這小轎用鍍金的竹子做成,上麵裝飾著黃銅的孔雀,轎窗上掛著一層薄薄的紗窗,窗簾上繡著些甲蟲翅膀和小粒珍珠,轎子走過的時候,一個臉色蒼白的塞加西亞女人從轎裏往外望,對著我微笑。我便跟在他們後麵,轎夫又有意加快了腳步,我也緊行起來,我已被那女人吸引住了。”

“最後他們在一所四方形的白屋前麵停下來。這所房屋沒有窗戶,就隻有一道墓門似的小門。他們放下轎子,用一個銅錘敲了三下門。一個穿綠皮長袍的亞美尼亞人從門洞裏往外張望一下,他看見他們,便把門打開了,還鋪了一張毯子在地上。那個女人走出轎來。她進門去的時候,還回過頭來,再對我一笑。我從沒有見過像這樣蒼白的人。”

“在月明的時候,我又一次返回那四方形的小屋的地方,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小屋了,這時,我便知道那個女人是誰,而且為什麼她向我微笑。”

“你確實應當跟我一塊兒去參加‘新月節’,年輕的皇帝從他的宮裏出來到廟裏去禱告。他的頭發和胡須都是用玫瑰花瓣染紅的,他的臉上擦了極細的金粉。他的手掌和腳心都用黃花染成了黃色。”

“日出的時候他穿著銀袍從宮裏出來,日落的時候他穿著金袍回去。百姓們都跪在地上把臉藏起來,可是我不這樣做。我站在一個賣棗子的貨攤旁邊等待著。皇帝看見了站立的我,便蹙起他那畫過的眉毛,站住了。我靜靜地直立在那兒,也不向他跪拜。百姓們對我的大膽都表示驚訝,都勸我逃出城去。我不理他們。我卻走到那些出賣外教神像的人那兒去,跟他們的人坐在一塊兒,那班人由於他們的行業在這兒是受到人們厭惡的。我告訴他們我做過了什麼事情,他們每個人都給我一個神像,請我離開他們。”

“晚上,正當我準備在石榴街一家茶館外麵的墊子上過夜時,皇宮裏的衛士抓住了我,把我帶進宮,鎖在了一個院子裏,四麵環繞著一帶拱廊。牆是用白色雪花石膏做的,有些地方嵌著藍色和綠色的花磚。柱子是綠色大理石的,鋪地的是一種桃花色的大理石。我從沒有見過像這樣的東西。”

“我跨過院子的時候,有兩個戴麵紗的女人從露台上望下來,一麵在咒罵我。衛士們急急地走著,他們的矛擢在擦磨得光亮的地板上不停地發響。他們打開了一道精製的象牙門,我便走進一個有七個花壇的帶水的花園了。園裏種的是鬱金香、牛眼菊、銀色點點的蘆薈。一股噴泉在陰暗的空中懸垂著,仿佛一根細長的水晶棒。柏樹就像燃過了的火把。在一棵柏樹上有一隻夜鶯在唱歌。”

“花園的盡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我們走近那兒,兩個太監出來迎接我們。他們走起路來,肥胖的身子一直在顫搖,他們用那黃色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望著我。其中的一位把衛士長拉在一邊,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一些話。另一位太監裝腔作勢地從一個淡紫色琺琅的橢圓形盒子中拿出些香錠來細嚼著。”

“時間不長,衛士長走了過來,把圍在我身邊的衛士都解散了,衛士們各自往回走,兩個太監慢慢地跟在後麵,他們一邊走,一邊從樹上摘下甜的桑果來吃。突然那個年紀較大的太監回過頭來,懷著惡意地對我微笑。”

“隨後衛士長示意我,叫我走進亭子,我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進了屋發現白天所見的皇帝正側躺在一張獅皮榻上,神態安詳。在他背後站著一個頭戴銅帽的牛比亞人,腰以上完全裸著,兩隻穿了洞的耳朵上掛著一副銅的耳環。榻旁邊一張桌子上放了一把彎彎的大鋼刀。”

“皇帝看見我,便皺起眉頭對我說:‘你叫什麼名字?你不知道我是這座城的皇帝嗎?’可是我不回答他。”

“皇帝微怒著向後示意,那個牛比亞人上前操起桌子上的鋼刀向我砍來,刀鋒颯颯從我身上穿過,但是我沒有受到一點傷。那個人卻撲倒在地上,當他爬起來的時候,他嚇得牙齒直打顫,他躲到榻後麵去了。

“皇帝馬上跳起來,從武器架上拿起一根長矛,向我擲過來。我接住了它,把矛杆折成兩段。他又用箭射我,可是我舉起手,箭就在半空中停住了。他隨後從一根白皮帶裏抽出一把短劍,刺進牛比亞人的咽喉,他害怕牛比亞人會說出他丟臉的事情。那個人像一條給人踐踏了的蛇似的把身子猛扭幾下,從他的嘴唇裏冒出紅色的泡沫來。”

“皇帝見牛比亞人已死,才舒了口氣,用一方鑲花邊的紫綢汗巾揩去了額上一顆顆亮晃晃的汗珠,對我說:‘你是一個我不應當傷害的先知呢,還是一個我不能加害的先知的兒子?我求你今晚上離開我這座城,因為有你在這裏,我就不再是一城之主了。’”

“我馬上擺了個條件:‘把你的財寶分我一半,我就走。’”

“皇帝二話沒說,拉起我的手,把我引進花園裏去。衛土長看見我,受驚似的連退了幾步。太監們看見我,他們的膝頭打起顫來,差點嚇得跪倒在地上。”

“皇帝把我領進一間八方形的房子,房子的八麵牆均用紅理石鑄造,外麵還裹著一層銅皮。皇帝伸手去摸某一麵牆,那麵牆就開了,我們走了進去,裏麵是一條長廊,廊上燃了許多支火炬。廊兩旁都是壁龕,每個龕裏放著大酒缸,缸裏銀元裝得滿滿的。我們到了走廊中央的一段,皇帝說了句平時不可以說的話,一道裝得有暗彈簧的花崗石門馬上彈開了,他用手遮住他的臉,恐怕會弄花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