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竹不記得與那丫頭片子有過爭執,搖了搖頭。
少女覺得也是,向來隻有那丫鬟欺負人,哪有人敢欺負她,可出於好奇又問了一句:“那你和她可有過接觸?”
冬竹想了想說:“接觸沒有,倒是昨日路上那丫鬟探頭從車內丟出一條棉布,上染血跡,像是嘮咳留下的。林**裏留下血物太過醒目,屬下擔憂會引來歹人就給收起來了。”
話音剛落,眼前少女的臉色突然煞白陰沉,再無先前溫婉從容,瞧著有些滲人。
這模樣便是三歲小兒也知道大事不妙,冬竹自然發覺,卻不解其中緣由,小心試探地問:“莫非嘮咳之人是公主?屬下這就前往鎮裏尋找大夫。”
“不必了。”少女羞怒,“你就喂一輩子馬吧。”說罷柳眉直豎,拂袖而去。
“諾。”冬竹嗡嗡應聲,這人說怒就怒,反應怎得和當日那丫鬟一樣?
少女憤憤出了馬棚,前腳剛走,後腳柳三指就走了進來。
“季小鬼!”他邁入馬棚吼道。
裏頭的人歎了口氣,今日怎麼如此不太平。
“郡尉。”
“你小子搞什麼花樣,公主怎麼氣衝衝地出去了?”
“我哪兒知道,我疑公主有嘮咳,說去尋大夫,她就走了。”
“公主好好的怎會有嘮咳?”柳三指沒好氣道,“我看是你跟她們主仆犯衝,這趟就別在前麵晃悠,老實點呆在後邊看馬算了。”
冬竹苦笑,這下自己是徹底變成馬夫了。
“家夥也帶上。”柳三指翻了翻白眼,“讓你喂馬不是讓你偷懶的,明日上路把後頭給我看牢了,聽到沒有?”
“諾……”馬棚飄出幽怨地一聲長歎。
……
夜色深了,少女輾轉不能入眠,披上衣服悄悄躡出房門,獨自來到屋後的山坡上。自從回了朔的疆土,每每失睡,她都會找個安靜的地方,望月出神。
然今夜此處還有一人。
白皚的坡上化開個圈,平平未染一片碎雪,名為冬竹的少年躺坐其中,依靠著身後枯黃的樹幹。
他的左手端著一個木頭罐子,右手捏著一把刻刀,借著淡淡的月色一刀一刀耐心地雕鑿。
少女走近了些,看到他的身邊還放著一隻木罐,罐口鏤空,悠悠發出昏黃的光,隔著數尺竟能感到其中傳出絲絲暖意,大抵這些雪都是被它融掉的。
“公主。”冬竹察覺想要起身,若不是專注於刀刻,少女出門的時候他就該發覺了。
“坐著。”少女以命令的口吻讓他別動,然後躺坐到了樹幹另一邊,沒雪的圈子很大,兩個人坐綽綽有餘,她坐下的時候驚奇地發現地上猶如炕中溫暖,而這熱意的源頭,正是那隻精巧的木頭罐子。
冬竹沉默片刻,道:“明日還要趕路,公主怎得不睡?”
少女莞爾,說:“你不也沒睡?”
“屬下負責守夜。”
少女哦了一聲,低聲輕語:“我睡不著。”
冬竹再度沉默,那頭隻聽得刀在木上頓挫雕鑿,許久後,他問:“公主為何會從遼東去往鹹陽?”
少女不作聲,冬竹歉道:“屬下不該問。”
“四年前皇帝尋仙問藥。”她開口,“讓方士帶了一位女兒至胡地探尋,方士去胡地不久後就病死,留下她和丫鬟相依為命。”
“四年前?公主應該不到十歲吧。”
“八歲。”她說得輕描淡寫,然剛過始齔的兩個女童在崇武輕女,仇視朔人的胡地活了四年,個中酸楚屈苦,自然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
“如今她歸來,是皇帝陛下思女了嗎?”
少女笑了,笑得很苦,“若是思女,怎會棄之胡地四年不顧,不過是圖她手中長生的寶物罷了。”
“公主不生氣了?”冬竹忽然轉移了話頭,“屬下想了一晚,仍未想通公主生氣的緣由。”
“你還說?”這不提還好,一提又讓她憶起下午的事,臉上露出了羞惱的神情,“這事要是讓第三人知道,我要了你的命。”
“算上丫鬟,那我豈不已經死了?”樹那頭傳過一句貧嘴。
“第四人!”少女嗔怒,若是冬竹見了,定會覺得她此時的表情可愛極了。
“公主當真不說緣由?”
“不說不說!”她連連嬌嗬,羞怒中卻是將方才的陰鬱一掃而空。
“那屬下還是接著喂馬吧。”
“對,喂你的馬去,要是馬肚餓了跑不動,我就治你的罪。”
“怎麼治?”
“三十軍棍,不,六十。”
“太狠了吧,能不能換個?”
“那你去替馬,拴繩拉車。”
“額,屬下還是挨棍吧……”
那邊又響起銀鈴般的咯咯笑聲,冬竹也笑了,星海下二人肆聲大笑,暫忘了前日裏的種種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