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生活(1 / 3)

學校的生活

人變得孤苦伶仃是因為他不論在自己的內心裏或者在自身之外,都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東西 。——薩特

走進校園接受教育

1913年,小薩特整整8歲了,早就到了上學的年齡了,是該找一個理想的學校讓他接受正統教育並且融入同齡人之中了。

在此之前,薩特有過一次交友的衝動。那是在盧森堡公園,一群孩子在玩“抓壞人”的遊戲。薩特多麼想加入他們當中,哪怕是隻裝扮一個已經被殺死的壞人也好啊!可正玩得盡興的孩子們連看都未看他一眼,薩特失望得差點兒掉下了眼淚。從此他不再嚐試跟同齡人交友,自尊使他無法再忍受被漠視的屈辱。

而對薩特來說,較遲入學雖然有不利之處,但更多的是在嚴謹刻板的學校生活之外,獲得了更多充裕的自由閱覽書籍的時間,為他創造了非常優越的獨立思考的條件。

但到了8歲了,夏爾和安娜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小薩特繼續留在學校的圍牆之外受教育了,於是夏爾在慎重選擇之下,決定讓外孫上蒙泰涅中學。

一天早晨,安娜給薩特好好打扮了一下:細紋格子襯衫,外套一條燈芯絨藍色背帶褲。

輕聲囑咐:“保羅,到了學校,就是一名小學生了,當了學生之後,一切要聽老師的。”

薩特興奮而嚴肅地點了點頭:“媽媽,你放心。”

吃過早點,夏爾帶著外孫來到蒙泰涅中學,直接把薩特帶到了校長辦公室。在把薩特的種種優點吹噓了一頓後,他作了這樣的結論:“這孩子唯一的缺點在於,以他這樣的年紀,智力發展得太早了些。”

校長將信將疑,他帶著尊敬的口吻和夏爾商量:“那,就把您外孫先安排進八年級吧!”

法國的中小學教育是十二年一貫製,從幼兒園讀完進入最低的十二年級,然後遞升,最後升入一年級,再升入“結業班”,才有資格參加中學畢業會考而獲取中學畢業文憑。

夏爾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當薩特被領到一間坐滿了學生的教室時,他欣喜若狂,長期以來薩特總是一個人玩,現在他終於可以和那些同齡的孩子們來往了,而且有這麼多!

但出乎夏爾預料的是,薩特上學不到兩周,他就被校方召到學校去。原來,薩特連最基本的拚音都不會,第一次聽寫練習時,拚寫錯誤百出,校長告訴夏爾:“實話實說,我不能容許您外孫繼續留在八年級,最多隻能進十年級預備班,待觀察一段時間後,再決定分配他到哪個年級。”

夏爾向校長堅持說:“我外孫與普通兒童不同,自學閱讀了大量課外讀物,應給予特殊處理。”

但是校長堅決不同意。夏爾與校長吵了起來,最後,他生氣地拉起薩特的胳膊,把他從蒙泰涅中學領回來,他和校長也從此不再有任何交往。

夏爾回來時一言不發,從皮包裏抽出一張紙片扔在桌上。那張紙被墨水塗得亂七八糟,薩特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正是他第一次聽寫練習課上交的作業。他不由得“咯咯”地笑出聲來:“在作業中,我完全是靠自己發明的拚音法來聽寫的。”

夏爾勃然大怒,有生以來第一次用嚴厲的措辭訓斥了薩特:“我看錯了你!”直至吃晚飯時,他都餘怒難消。

如果換了別的孩子,初入學校的這種失敗也許會使其心靈受到極大震蕩,而且這種創傷可能會影響他的一生。但薩特毫不放在心上,一直保持著沒有感情衝突、沒有心理負擔的良好心態,一直滿足於母親的嬌寵、外公的溺愛、周圍人的重視,薩特幸運地與這種震蕩和創傷無緣。

為了使薩特盡快地趕上同齡的正常小學生的文化水平,夏爾請來了一位家庭教師,這是巴黎市某校的教員,名叫李耶文。夏爾還特地為薩特買了一張專用的寫字台,一個木板凳,每天,李耶文先生給薩特講授課文。

這時,薩特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而李耶文先生則喜歡不停地繞著薩特的小書桌,邊走邊讀課文。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到了1915年10月,薩特已經10歲零3個月了,再讓他孤獨地關在家裏,怎麼也說不過去了。夏爾已經漸漸地淡去了那次在蒙泰涅中學所受的“侮辱”,他自信地決定:“換所學校就是了。”

這次,夏爾為外孫選擇了從勒哥夫街出發步行5分鍾就可以到達的亨利四世公立中學。經過注冊、入學考試,薩特被安排在六年級。

但入學後第一次作文,薩特又落在了最後一名。他的文章內容過於豐富卻錯誤不斷,並由於亂七八糟、不合規格而難以卒讀。

夏爾聽了校方的說明,他的兩條眉毛又皺在了一起。

安娜擔心地暗暗觀察著父親,擔心他一怒之下又會把薩特從學校領回來。於是,她私下帶著薩特來到班主任奧維利埃老師的住處。

奧維利埃是一位年輕的小夥子,身材高瘦,兩眼凹陷,麵帶蠟色,讓安娜著實嚇了一跳。安娜穩了穩心神,開始為兒子遊說,她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她竭力說服老師:薩特的實際水平遠遠超出他所上交的作業所顯示的,他早已能夠閱讀,還寫過許多小說等。

奧維利埃聽得很入神,臨走時,他答應對薩特進行“督促幫助”。後來,奧維利埃把薩特的座位調到了最前排,由於總感到老師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薩特覺得老師僅僅是在為他一個人而講解,不由得心裏暗暗得意:“他一定是喜歡我的!”

這種受重視、被喜歡的感覺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效果,薩特很快就成了一名相當優秀的學生。在第一學期末,老師給他寫了如下的評語:“優秀的孩子,但過於輕率,最初的回答幾乎從來都不是準確的,必須訓練做進一步思考。”

但是,薩特非常用功,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取得了非凡的進步,在學年終了時,老師給他的評語是:“全麵優秀。”

到了五年級,薩特表現得更加才智出眾,期末老師給他的評語是:“在法語方麵是全班的尖子。從思想開放的角度來看,他已經是搞文學的材料,並表現出很強的記憶力。”

以往,每當看薩特的考試成績單時,夏爾總不免要“嘀嘀咕咕”一番;但這次,他再也不說什麼了。

兩年過後,薩特很快習慣了學校那種民主式的教學,並自發地矯正了自己潛在的家庭教育中的病態優越感,憑著雄厚的基礎和超凡的領悟力漸漸地在同學中脫穎而出。

薩特為了完成繁重的學習任務,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時間像以前那樣“瘋狂”地寫作了,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邏輯分析、聽寫、算術等各門功課上。

現在,薩特的小腦袋瓜裏已經裝滿了乘法表、地圖冊、曆史知識、外語單詞……而從前那些騎士的足跡、孤女的蹤影都已無處可尋,寫作似乎已經成為一個被漸漸遺去的使命。

然而,在薩特內心深處,一切都未改變。

有了入學前在盧森堡公園的那次失敗的“交友”經曆,當薩特踏入課堂的第一天就受到同學們歡迎時,這樣一件極其自然、平常的事卻讓他受寵若驚。

薩特打開了心扉,很快,他就與同學們融為了一體,他們一起放聲大笑、喊口號、說俏皮話。放學後,他們在偉人旅館和讓·雅克·盧梭的塑像中間的空地上打球,做各種各樣的遊戲。薩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集體的概念。

暑假來得真快,同學們依依不舍地相互道別。薩特最舍不得的是一個叫子斯·貝爾科的同學,他們已經成了最知心的好朋友。貝爾科是個長得很帥的孩子,體形纖弱,長長的黑頭發梳成貞德式的發型,令薩特百看不厭。

但最讓薩特著迷的,是貝爾科在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問時的風度。每次上課,他從不舉手,但如果老師問到他,正確的答案就從他口中緩緩吐出,既不會稍有遲鈍,也從不得意忘形。這種謙遜和天才讓薩特大為驚異,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貝爾科性格內向,不喜歡跟同學們來往,但卻最能跟薩特聊得來。每當下課鈴響了,他倆便飛快地跑到室內操場的一角,躲開嘈雜的人群,進行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對話。同學們隻看到他們很神秘又很興奮的樣子,卻無人上前打擾,因為眾所周知他倆是班上最博覽群書的人。

薩特和貝爾科談話的內容主要是文學。他們相互交替著列舉各自讀過或了解過的作品。他倆癡迷於這種交談,以致有時兩個小家夥都沒有聽到上課的鈴聲。

一天,貝爾科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薩特,幾次欲言又止。性急的薩特連忙追問原因:“子斯,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隱瞞的嗎?”

貝爾科平日蒼白的臉憋得通紅。

在薩特再三追問之下,貝爾科才低聲道出了他心中的秘密:“我想……我想寫作。”

薩特聽了,真有如振聾發聵,不由衝口而出:“我也想寫作!”

兩個少年的4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顆心在文靜、纖弱的外表下狂跳不已。

可是,第二天,貝爾科沒有來上學;第三天,第四天……貝爾科再也沒有來過學校,薩特惘然若失。他四處打聽好朋友的下落,一個聲音擊中了他:“貝爾科得了肺結核,他快死了!”

那年年末,貝爾科死了。他的同學們跟在送葬人群的後麵,哭泣著。薩特的眼淚從心底裏流出來:他剛剛找到一個誌同道合的知己,老天卻馬上把他奪走了。

薩特還看到了最殘酷的一麵,自己隻是失去了一個朋友,而貝爾科的母親卻失去了一切,那位死了丈夫的裁縫,她省吃儉用地供兒子上學,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放在貝爾科身上。

“那麼她未來將怎樣生活呢?”想到這一點,一種恐懼感襲上了薩特的心頭,使走在隊伍中的他禁不住瑟瑟發抖。

貝爾科的死使薩特陷入了沉思,這是平生第一次讓他感到:生活不僅僅是溫柔和親吻,它還有貧窮、疾病、不合理……

直至有一天,當薩特第一次看到新來的同學保羅伊夫·尼讓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是戴一副金屬框架眼鏡,也是略帶鷹鉤的鼻子,也是一副怕冷的纖弱模樣——貝爾科回來了!

薩特又驚又喜,立刻無心聽課了。下了課,他迫不及待地主動與尼讓打招呼,很快,他們便熟起來。

尼讓與薩特同歲,出生於法國中部盧瓦河流域的安德爾——盧瓦省的省會圖爾市。尼讓的父親是一位工程師。

尼讓沒有貝爾科那種天才,尤其缺乏那種含蓄、優雅的風度。當他被激怒的時候,他並不與人爭得麵紅耳赤,但卻無法保持貝爾科那種處變不驚的氣度。他所說出的也不全是真理,他甚至是班上唯一以譏諷的口吻談論父母的人。

當然,尼讓也有著類似貝爾科的許多優點,而且有薩特最看重的東西——他也讀了很多書,他的未來理想也是當作家。

薩特由衷地喜歡上了尼讓。

薩特和尼讓常常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談話,而他們兩人爭論時的情景最是滑稽。薩特從3歲起就患上了右眼角膜翳,繼而引起斜視。恰巧尼讓也患有斜視,兩個斜白眼在一起,唇槍舌劍、口若懸河,自然是要引人側目的。

薩特調皮地說道:“不同的是,我朝外白,他朝裏白,看起來更逗。”

遭遇家庭的變故

1917年,薩特12歲了。在此之前,他的家庭生活主要由清靜、閑暇、融洽與舒適構成,沒有體驗過創傷,也沒有過任何心理負擔。但就在這一年,當薩特即將從童年時代跨入少年時期時,他的生活被打亂了。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母親改嫁了!

在薩特的一生中,母親是極其重要的人;尤其是在從出生至現在,母親無疑是最重要的人。

父親的早逝使薩特與母親落難到外祖父家,從此相依為命。因為母親溫順的天性,也由於外公對待女兒和外孫的方式,仿佛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兩個孩子,薩特從小就不把母親當作一個應服從的長輩,而是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大姐姐一樣,相處得很好,形影不離。

家裏有3間臥室,一間是外公的,一間是外婆的,還有一間是孩子們的,房間裏擺著薩特和母親的兩張小床。當母親感到難於應付外婆的挑剔、外公的嚴厲或自歎命運不濟時,薩特總是懂事地傾聽母親的訴說,用他的小手抹去母親臉上的淚珠,心裏充滿了愛憐之情。

每當這時,他會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媽媽,我保證將來一定會盡我的一切力量來保護您。”

薩特是母親生活中的唯一中心。為了兒子能不受到半點兒委屈地健康成長,安娜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小心翼翼地對父親、母親察言觀色,對兄弟、親戚也忍讓順從。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對兒子可能有所幫助的機會。由於安娜的悉心照料,她把自己生活中一切的自由、閑暇、愉快,都讓薩特在他的童年時期能夠充分地擁有。

而日漸懂事的薩特越來越深切地感受到無所不在的母愛。

9歲前後的歲月是他童年最幸福的時候。因為此時,母子關係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親密,母親稱薩特為她的男伴;而薩特則對母親沒完沒了地絮叨他的種種見聞和感受。朝夕相處還使母子倆形成了一種旁人無法懂得的默契。他們有自己虛構的故事、自己的交談方式以及隻在互相之間經常開的玩笑。

在某一段時間內,薩特在對母親說話時所用的語言會具有某一固定的特點,如帶上同一句口頭禪,或用同一種句式。有時,他們竟然常用第三人稱來指代自己。例如他在等公共汽車,可汽車到站卻沒有停,這時薩特就會對母親嚷道:“他們一邊跺著腳,一邊詛咒著老天爺。”然後兩人便相視大笑。

這種默契不僅帶給薩特和母親無窮的快樂,更給了薩特無盡的信心,這種自信有助於他在未來的成長過程中無拘無束地發揮自己的潛能和個性。

然而,正當薩特沉醉在這種旁人難以體察的溫情中時,忽然,母親再婚了,另一個人猛然間奪走了完全屬於他的,與他形影不離的夥伴、摯友、母親。這是薩特有生以來第一個最沉重的打擊。

薩特終日悶悶不樂,若有所失。因為母親的再嫁,使薩特中斷了他和母親的親密關係,他感到她出賣了自己,雖然他從未對母親說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