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疲憊1(1 / 3)

永不疲憊

道在日新,藝亦須日新,新者生機也,不新則死。——徐悲鴻

心懷祖國的安危

徐悲鴻結束了畫展,取道海參崴,乘一艘日本客輪,於1934年8月17日回到上海。

他的學生們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會,慶賀他載譽歸來。徐悲鴻帶回了極為珍貴的列寧和托爾斯泰的麵模,也帶回了很多西方現實主義藝術大師們的美術複製品分贈給學生們,其中有大量的俄羅斯巡回畫派藝術大師列賓、蘇裏科夫等人的作品複製品,如《伊凡殺子》、《劄波羅熱哥薩克人給蘇丹王寫信》、《近衛軍臨刑的早晨》、《女貴族莫洛卓娃》等。

徐悲鴻熱烈地推崇這些作品,他也是第一個將俄羅斯巡回畫派介紹給中國的人。

然而,中國時局變幻,形勢愈加惡化。徐悲鴻心情難平。

一天,他腋下夾著畫卷,走上藝術係的講壇。麵對學生們充滿希望的目光,徐悲鴻一字一句地說:“同學們,看了動人心弦的戲劇而為之流淚的事是常有的,看了一幅畫令人感動流淚的事卻是很少有的。而我卻有切身的感受,這就是看到這幅畫時,我被畫麵及其思想打動了,我仿佛也置身於畫中,不由得淚珠滾滾。”

徐悲鴻說完,打開了一幅畫。同學們爭相觀看,有的還站起身來。徐悲鴻把畫在牆上掛好,然後說:“這是我在巴黎盧浮宮臨摹的,德拉克洛瓦的油畫《希阿島的屠殺》,看不清楚的同學可以輪流到前麵來看個仔細,盡管我臨摹得不好,但我想它也會打動你們的!”

徐悲鴻充滿感情,給同學們講解著:德拉克洛瓦是19世紀初葉法國資產階級革命中浪漫主義畫派的主將。他痛恨土耳其對希臘的殘酷統治,寄同情於被異族迫害的希臘人民。抵抗土耳其壓迫的希臘獨立戰爭爆發於1820年,德拉克洛瓦早在戰爭開始之翌年即想以這個事件為題材作畫。

然而他的構思直至1822年4月,在聽到希阿島的殘殺事件之際才形成。在這次事件中,被屠殺的島民總數達兩萬餘人,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剩下的人都被當作奴隸讓土耳其軍隊擄走。

德拉克洛瓦刻畫出了暴力之前一籌莫展、愕然等死的希臘人悲劇。這幅畫反映了作者尊重民族獨立自主的可貴思想,整個畫幅達15平方米,它一誕生,便立刻在法國畫壇內外引起極大震驚。

介紹到這裏,徐悲鴻意味深長地說:“看了這幅畫,不能不使我們想到祖國的現實……”

當時,日本侵略者在東北三省屠刀橫舞,燒殺搶掠,而蔣介石派出大批反動軍警搜捕、槍殺愛國學生、工人和知識分子。

徐悲鴻之所以特別欣賞、推崇這幅油畫,還因為作者大刀闊斧,氣勢磅礴,打破了傳統的拘泥手法。

徐悲鴻指著畫麵右前方一位奄奄一息的婦女說:“這一形象的刻畫,創造性地發揮了油畫語言和思想感情完美融洽的藝術技巧,在油畫藝術領域中開辟了一個新局麵。同學們看,那婦女的眼睛虛合著,臉麵顯得朦朧,但一點兒也不感到鬆散;膚色慘淡,但精微而多變。那個正匍匐在她的胸前,狀若吮乳的嬰兒,使人看了不禁淒然落淚。作品表達了撼人胸懷的人道主義,發出悲天憫人的強烈呼聲,而這種油畫技巧,則出於作者強烈的愛憎之情。”

徐悲鴻精辟獨到的分析,引起學生們的強烈共鳴,激勵著他們為祖國的藝術事業而發奮,為祖國的前程而思索,而行動。

徐悲鴻離開蘇聯前,曾建議蘇聯美術家到中國舉行展覽。他的建議促成了1935年在南京和上海舉行的蘇聯版畫展覽。他為展覽會撰寫的序言說:

藝術是一個民族生活的反映和民族思想的表征……世界各民族之間互相尊重和互相友好的感情應當從文化交流開始。

徐悲鴻從國外歸來,才知道高奇峰先生不幸因病逝世。他的女弟子張坤儀女士含淚跪在徐悲鴻麵前,陳述這一不幸消息時,徐悲鴻緬懷往事,也不禁潸然淚下。

徐悲鴻在1935年出版的高奇峰遺畫集第一輯中題寫了“發揚真藝,領導畫壇”八個大字讚頌高奇峰先生的功績,並寫道:

奇峰先生以畫負盛名於中外,吾與納交20年,而一別10餘載。去年7月,吾以其《孤帆》售於法博物院,何期歸來,遂已隔世。張女士坤儀以其畫集見示,言念舊遊,淒然淚下,庶幾其泣鬼神而驚風雨者,不隨其魂魄而長往也。

1936年初,一個不幸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強烈地震動了剛剛回國不久的徐悲鴻——他的好友田漢突然被國民黨政府逮捕,並被押解到南京。

徐悲鴻急忙趕到田漢家裏。田漢的老母見到徐悲鴻,撲倒在徐悲鴻的麵前,痛哭失聲。這位年輕時就死去了丈夫,孤苦伶仃地撫養3個孤兒的母親,在生活中經受過種種困苦和磨難,她都毫無怨言,十分堅強地走過來了。但是,現在她眼看最心愛的長子陷入囹圄,就像有人在她心上捅了一刀,從來不願流淚的母親,現在卻泣不成聲。

徐悲鴻連忙攙扶著田老太太,耐心地勸慰她。田漢的妻子林維中強忍著內心的巨大悲痛,和徐悲鴻一起安慰著年邁的婆母。她流著眼淚告訴徐悲鴻,這些日子她背著孩子、提著飯菜去探監時見到田漢的情形。徐悲鴻滿含熱淚表示,一定要盡心竭力去營救田漢。

徐悲鴻為營救田漢而四處奔走。終於由他和宗白華先生一起出麵,保釋田漢出了監獄。這位堅強的共產黨員出獄後,並未沉默。他獻身於中國進步戲劇事業的決心毫未動搖,並積極籌組話劇團體,準備上演反映現實,“為中國民族獨立、自由而戰”的戲劇。

這年11月,田漢主持的“中國舞台協會”宣布成立,文藝界許多人前來祝賀,洪深、張曙、馬彥祥、白楊、舒繡文、魏鶴齡、吳茵、吳作人等都到會了。第一次公演的劇目是《械鬥》和《回春曲》。

當時,徐悲鴻深受感動地寫道:

垂死之病夫,偏有強烈之呼吸,消沉之民族裏,乃有田漢之呼聲,其音猛烈雄壯,聞其節調,當知此人之必不死,此民族之必不亡。

革命的文化運動激勵著徐悲鴻的鬥誌,陶冶著徐悲鴻的思想。

這天,徐悲鴻站在家中的畫室裏,看著自己書寫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大字出神。忽然,門外人聲嘈雜,他忙迎出門,原來是10多個男女學生來到他家。

盡管外麵飄起雪花,顯得很冷,但他們一來,卻使人感到熱氣騰騰。他忙給同學們沏茶解寒,談話中,知道他們原來是去遊行,在警察幹涉威脅下,又按原定路線走完全程。徐悲鴻也為之高興。

一個名叫朱丹的同學激動地說:“徐先生,蔣介石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把大好河山拱手讓人,凡中華兒女,都不甘心坐以待斃。我們要抗日!一些同學商量了,準備暫放畫筆,拿起刀槍上前線,打鬼子!”

徐悲鴻自豪地望著同學們,說:“同學們!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支持你們的愛國行動,為表心意,凡上抗日前線的,我送 20元大洋作為盤纏!我可以畫畫,變賣字畫,還可借債。同學們,我想的是趕走日本侵略者以後,隻要我是藝術係主任,保留你們的學籍,再來學習!”

正當這個愛國的藝術家熱心投身於抗日救亡的文化運動之時,一隻罪惡的手在他的背後設下了卑鄙的陷阱。

這天,徐悲鴻打算約一位朋友同去田漢那裏,提前從中央大學回家來。他走到大門口,正碰上張道藩往外走。這個經常利用徐悲鴻不在家時私會蔣碧薇的國民黨鷹犬,沒有料到徐悲鴻提前回家,弄了個措手不及,又尷尬,又恐慌,又不得不裝腔作勢。

張道藩故弄玄虛,停頓片刻說:“徐先生,你清楚,我們的蔣委員長對你的繪畫評價很高,對你的人物肖像尤為讚賞。他親口對我說過,你把人物肖像畫得惟妙惟肖,不僅外貌逼真,並且內含精神,真不愧為人物肖像畫大師。”

張道藩看徐悲鴻一臉慍怒,幹笑一聲繼續說:“因此,特請你揮灑生花妙筆,為蔣委員長畫一幅像,作為他50歲大壽的祝賀,這對你來說,豈不是喜從天降?”

他加重語氣說:“這可是很多畫家巴不得的美差,千載難逢,機不可失。畫好後,蔣委員長定然要……”

徐悲鴻望著張道藩眉飛色舞的樣子,像吃進了蒼蠅般地惡心。提起“蔣委員長”,他立刻自然地想到了東三省,腦子裏閃現的是卑躬屈膝,拱讓國土和屠殺愛國誌士的醜惡麵目。暗忖:“我豈能為這樣的人畫像,又怎能把這樣的人畫好?”他默不作聲,臉色嚴峻,不為所動。

張道藩身懷使命,所以極盡恭維。不想,徐悲鴻斷然說:“張先生,實話實說,我是個窮畫家,教書匠,我不願靠溜須拍馬往上爬,隻靠這個混碗飯吃。我對給你們的蔣委員長作像,絲毫沒有興趣。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據我所知,上海城隍廟裏不少店子既畫得像,又畫得好,且價錢便宜。你既然負此使命,不妨去上海跑一趟,肯定會使你滿意的。”

沒等徐悲鴻把話說完,張道藩就吃驚地把眼睛睜得溜圓,叫道:“你連給蔣委員長畫像都沒有興趣?”

“是的,我再重複一遍,不感興趣!”

徐悲鴻側目看了張道藩一眼,說:“我的畫是戰士胯下的馬,孺子手中的牛,如此而已。”

“這麼說,你肯定不給蔣委員長畫像了?!”

徐悲鴻冷冷地搖了搖頭。

張道藩又羞又惱,漸露本相,威脅說:“你不要忘記,你的很多畫給我們帶來的麻煩,《田橫五百士》和《徯我後》,在相當一部分人中引起不穩和狂熱,持續相當時間。《逆風》是鼓吹與當局對立;《九方皋》則是諷刺當今領袖不識人才,蔣委員長為此而大怒,看了這樣的畫,會對政府和領袖失去尊重!”

徐悲鴻冷冷一笑說:“部長先生,你太抬舉我了,小小的幾張畫,竟有那麼大作用?笑話!”

張道藩又說:“念及老同學的關係,很多情況下,我給你打了圓場。你是明白人,我再一次奉勸你,還是不要那麼固執的好,免得事後後悔!”

徐悲鴻盡量克製住自己,緩緩語氣說:“我隻會感到自豪,何以會後悔。我們倆想的不一樣,你的信條是沽名釣譽,高官厚祿,而我的座右銘是這個!”他一指牆上懸掛的自己親筆手書的條幅,上麵寫著:“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筆鋒剛直,一派正氣,凜然不可侵犯。

張道藩看看條幅,又看看徐悲鴻,驚愕得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站起身,牙齒咬得咯咯響,脖子上暴起青筋,哼了一聲,怒氣衝衝地走了。

徐悲鴻瞅著張道藩狼狽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感到很舒心,很痛快,很久未有過的痛快、舒心。

此時,蔣碧薇對徐悲鴻說道:“你怎麼可以拒絕為蔣委員長畫像呢?你一口拒絕,還說什麼對蔣委員長不感興趣。你有沒有想到這個後果?這在別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卻拒之千裏,我真想不通。給蔣委員長畫了像,你就有可能平步青雲,何樂而不為?再說,你在巴黎苦攻苦讀,回來也不過是當個教授而已,你看我們在巴黎的同學,那幾位參加國民黨的,都做了大官。而你,戴傳賢院長和朱家驊部長兩人要聯名介紹你參加國民黨,你也不肯參加,唉!”

此時,她看到牆上那副用黃色綾子裝裱、徐悲鴻集泰山經石峪的大字對聯:“獨特偏見,一意孤行”,接著說:“你還寫這樣一副對聯掛著,叫我看著都覺得不順眼。你為什麼直至現在還要跟田漢那幫共產黨搞在一起呢?從蘇聯回來,你光寫宣傳共產黨的文章,說了蘇聯那麼多好話,你為什麼不寫蘇聯人又窮又苦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怎麼不看看國內的潮流,當今的形勢!我看,你就趕快替蔣委員長畫張油畫像,這對你有好處,否則……”

聽著蔣碧薇沒完沒了的絮叨,徐悲鴻那兩道又黑又粗的眉毛越來越緊地擰在一起,他的麵容由黯淡而變成激憤了。

“我請求你不要再說下去!”徐悲鴻打斷她的話,同時揚起一隻胳膊,做了一個製止的動作,“盡說這些自私自利的話!”

“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我是好心勸告你。”蔣碧薇憤憤地說,“我告訴你,我們可以分道揚鑣。你不參加國民黨,我參加,你不要以為我會屈從你!”

這一天,兩個人又因為立場的問題而爭論。

為了結束這場可怕的爭吵,徐悲鴻急匆匆地從家裏走出來。他什麼也沒有拿,身上連一文錢也沒有,他一整天隻是在家門附近徘徊。夜色降臨了,他望見遠遠近近的窗子裏都射出溫暖的燈光,想象著那些和諧而快樂的家庭都在吃飯的情景。

他開始感到饑腸轆轆。然而,倔強的徐悲鴻此時卻不願意走進自己的家,而且他多麼盼望有片刻的安靜。他步行了很長一段路,來到他的留法同學沈宜甲先生家裏。

沈宜甲先生是位化學家。他在法國時愛上了一位國民黨元老的女兒張女士,但張家父母堅決反對這門親事,不同意女兒嫁給這樣一個貧寒的學生。

張女士不顧父母親的反對,和沈宜甲在巴黎正式結了婚,隨即,雙雙歸國。到達廣州時,張家電告廣東省主席將沈宜甲扣押起來,關在監獄裏。但她矢誌不移。後來他們終於又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個可愛的男孩。

不幸的是這個男孩患病夭折。他們夫婦受到這個打擊,心情都很抑鬱,時常發生口角,感情漸漸破裂。最後,彼此同意離婚。張女士嫁給一位革命先烈之子,沈宜甲則一人孤單地生活著,以至於今。

徐悲鴻來到沈宜甲先生家裏,得到了老同學的同情和安慰。那天晚上,徐悲鴻忽然感到頭很沉,全身軟弱無力,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好像要病倒下去似的。

第二天,他到一位很熟悉的醫生那裏求診。經過仔細檢查以後,醫生對他說:“徐先生,你的血壓偏高,現在還不嚴重,但有高血壓的傾向,你要注意,不要太緊張。而且,你的腎髒有慢性的炎症,這和勞累有關,需要很好的休息。”說著,給徐悲鴻開了藥方。

但是,他到哪裏去休息呢?他從醫生那裏出來,仍回到了沈宜甲的住處。他不想再回自己的家,他害怕那無窮無盡的吵嚷。他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角落讓他休息。

1936年夏初,徐悲鴻憤於國民黨反動派的腐敗,拒絕為蔣介石畫像。

這之後,他便時時受到刁難、威脅。正在這個關頭,李宗仁在廣西連發電文邀他赴廣西作畫,還表明,樂意為徐悲鴻在桂林建立中國第一座美術館提供資金和方便。

徐悲鴻悄悄和愛國人士李濟深等朋友商量後,隻身南行。

在南京下關車站乘上火車,徐悲鴻如釋重負。他靠在車窗旁,凝望著車窗外麵急速後退的房屋和田野。在隆隆的車聲中,南京遠遠地被拋在後麵,他覺得心上一陣輕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那些無邊無際的憂慮和痛苦,好像隨著火車頭噴出的濃重煙霧,嫋嫋地飄散在漫長的旅途中。

美麗的大自然永遠是徐悲鴻精神上最好的慰藉,它溫柔地撫慰著他那受了創傷的心。桂林無比秀麗的青山綠水,重新喚起徐悲鴻心上的歡愉和振奮,他又沉浸在創作的熱情中。

他用淋漓的筆墨,描繪了煙雨迷蒙的漓江,蒼茫而秀麗,在我國的山水畫上別開生麵。

徐悲鴻知道李宗仁在廣西是主張抗日的,這頗合他的心意。一到南寧,看到省府對麵牆上有4個大字:“明恥教戰”,立刻觸動了他的一顆愛國心。

他很快就在《廣西日報》上撰文,痛斥蔣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是“寡廉鮮恥”“喪權辱國”,明確表示堅決抗日的主張。人們都知道大畫家徐悲鴻來到廣西,現在又見到他的抗日主張更受到人們的歡迎和尊重。

在廣西的日子,徐悲鴻一麵作畫,一麵在桂林藝術館、廣西藝訓班教授美術。桂林那奇幻美妙的山水使他心曠神怡、畫興大發。

徐悲鴻正在桂林專心作畫時,廣西、廣東爆發了要求抗日的“六一運動”,並向全國發出通電。電文中寫道:

連日報載,日人侵我意亟,一麵作大規模之走私,一麵增兵平津,經濟侵略、武力侵略同時並進。瞻念前途,殷憂易極。今日已屆生死關頭,唯抵抗足以圖存,除全國一致奮起與敵作殊死戰外,則民族別無出路。

在昔我中央嚐依賴國聯,而國聯之助我如何?嚐屈辱圖存,而屈辱之效果如何?今敵人又加緊侵略矣,中央忍辱負重之苦心,國民非不諒解,惟和必有方,忍必有期。長此因循,則敵人無饜之求,日甚一日,得隴望蜀,豈有窮期。

嗚呼!“九·一八”之創傷未複,“一·二八”之血腥猶存,遼、吉、黑、熱四省之同胞,陷於敵人鐵蹄之下,已逾5載,今平津又將繼之矣。

昔人有言,以地事人,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國家之土地先民所遺留,亦民族所托命,舉以資敵,寧異自殺。

通電呼籲國民黨政府順從民意,領導抗日。當時,西南將領數十人通電表示擁護:願“為國家雪額年屈辱之處,為民族爭一線生存之機”。“六一運動”使全國為之震動,徐悲鴻也感到鼓舞。

但是,接著而來的卻是蔣介石調集四五十萬大軍,直向廣西進逼,準備分四路圍困廣西。廣西當局也異常激憤,將省防軍由14個團擴編為44個團,預備與中央軍決戰。

劍拔弩張,形勢危急。許多人紛紛逃離廣西,但徐悲鴻卻堅決表示願留在廣西,支持廣西軍民的抗日要求。

當時,徐悲鴻還沒有看到統治集團之間的權力之爭,隻被“抗日”和“反蔣”的口號所激動,因此不計個人安危,但求民族精神之振奮。廣西軍政領導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等人對徐悲鴻這種態度十分敬重,給予很高的禮遇。

在南京的蔣碧薇眼看戰事如弓在弦,一觸即發,她決定親自冒著危險,去勸說徐悲鴻趕快回來。她由上海乘輪船赴香港,由香港轉乘火車至廣州,由廣州又轉車至三水,然後乘輪船至梧州,由梧州乘小火輪來到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正值炎熱天氣,她一路奔波,十分辛苦和焦慮。

徐悲鴻接到蔣碧薇將到達南寧的電報,無限欣喜和感激地去輪船碼頭迎接她,過去那些不幸的爭吵仿佛已化為輕煙,他心中重新升起美好家庭的願望。但是,兩人單獨相對時,卻又開始了極不愉快的談話。蔣碧薇鄭重其事地說:“你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嗎?”

“我不知道。”徐悲鴻突然又感覺過去那種不和諧的氣氛彌漫在他們之間。

“我是專程前來請你回南京的。”蔣碧薇一見麵就亮出底牌說。“你明知李宗仁同蔣委員長鬧對立,廣西一小撮人和南京政府唱反調,為什麼還要和他們同流合汙?”

“住嘴!”徐悲鴻一拍沙發扶手,瞪大眼睛:“誰同流合汙?南京政府喪權辱國,專門與民眾為敵,回去想想你自己的行為吧,那才叫同流合汙!”徐悲鴻顯得怒氣衝衝。

隨即想到蔣碧薇千裏迢迢地趕來的辛苦,徐悲鴻不由深深地喘了一口氣,親切地說:“你千辛萬苦來到南寧,我本應跟你一同回去,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我不能走。廣西全體軍民強烈要求抗日,理應得到全國人民支持,何況現在廣西被數十萬中央軍包圍,我走,豈不變成了負義!”

“我知道,你心中永遠沒有我,你不願負別人,就隻願負我,我千裏迢迢而來,難道再讓我一個人回去?”

“那麼,你也留在這裏,好嗎?”悲鴻滿懷希望地問。

“你真是異想天開!我對廣西就反感,李宗仁、白崇禧這夥人是強盜,他們想造中央的反!”蔣碧薇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又說道:“權威人士告訴我,隻要你肯回南京去,政府給你留著位子。”

徐悲鴻站起身來說:“原來你是充當說客的,是誰叫你來當說客的,是張道藩,還是陳立夫?”

徐悲鴻沒有說錯,蔣碧薇此次之行,是陳立夫秉承蔣介石的旨意,交代張道藩出麵,親自向蔣碧薇授意的。蔣碧薇明知不能說服徐悲鴻,可又無可奈何,隻好硬著頭皮成行。不想,頭一次交談,兩人便不歡而散。

徐悲鴻的臉沉下去,真正感到“話不投機半句多”,他默不作聲了。

在後來的日子裏,徐悲鴻陪同蔣碧薇去遊覽了漓江,在桂林和陽朔逗留,但彼此心情落寞。

這天,正值廣西當局召集“抗日會議”揭幕前夕,各地代表均已抵達南寧。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三位風雲人物在省府禮堂,大擺宴席,招待群賢。蔡廷鍇、蔣光鼐、徐悲鴻等名流畢至。

李宗仁首先走到徐悲鴻麵前,盛讚他的為人,並提議為他的繪畫藝術取得輝煌成就幹杯。

席間,酒催人意,一些人站起來慷慨陳詞,批評南京蔣介石政府違背民族利益,主張立即展開抗日行動。蔡廷鍇將軍更是無比激動,他用捏緊的拳頭敲著桌子,大聲說:“凡有一點骨氣的中國人,都不會置國土淪亡於不顧,誰不抗日,就不是炎黃子孫,就不是他祖宗的骨血!”說完,他舉杯邀祝:“為在抗日中捐軀的愛國誌士們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