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
女歌唱家的身影
在烏爾幹穀居住的人或到此地旅行的人都隻能遠遠地看著喀爾巴阡城堡,它的傳說讓所有人因害怕而不敢靠近它,但從外表來看,它也隻不過是一座廢墟,一堆大石頭。
不過城堡真像在遠處看到的那樣廢棄了嗎?在高大厚實的圍牆裏,仍可以駐得下一支裝備完善的衛城軍。
高大、圓頂的大廳,深藏不露的地窖,無窮無盡的廊道,亂草覆蓋的庭院,常年不見陽光的地下室,暗藏於圍牆夾層內的小樓梯,從城牆上的槍眼透進來的光線使暗堡內並不陰暗,三層的樓堡,尚能居住的中央主樓,樓頂是圍有垛口的平台;城堡所有的房間都有錯綜複雜的通道,上下通道連接得四通八達。地下各處都有蓄水池收集雨水,從滿了的池子裏溢出的水流進納亞河;另外最重要的是一個長長的地下隧道,它一直通到烏爾幹穀口大道——這就是喀爾巴阡城堡的大體組成,它的建築幾何圖就和普羅森那萊蒙洛斯或克裏特的迷宮一般變幻無窮。
弗朗茲心中隻有一個目標——進到圍牆裏麵去,現在他成功了。但有一件事讓他困惑驚恐:那個現在已經拉起來的吊橋像是特意為他放下來的!……雖說他聽到那扇大門在身後“啪”地關上時感到忐忑不安。可他為了絲蒂娜已義無反顧,他既然已進入魯道夫的城堡,就抱著進行到底的決心。
弗朗茲走進一個寬闊、高大的門廊,門廊的頂端呈拱形,裏麵一團漆黑,路麵高低不平,所以不是那麼好走。
弗朗茲沿左邊那麵牆往前走,他摸著牆的飾麵慢慢地走,牆風化了的表層隨著他的手“簌簌”往下掉,除了響起自己腳步空蕩的回聲,四周一點聲響也沒有。一股夾雜著腐爛刺鼻味道的暖濕氣流從背後吹過來,好像門廊的另一頭有股吸力。
走過左端立在屋角的最後一個石頭支柱以後,他進入一個細長的走廊內,走廊隻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寬。
他就這麼手腳摸索,身子前探著慢慢前行,這樣才能知道前麵是不是通的。
向前走了200碼左右,他覺得牆在向左邊拐,他就向左走了50步。走廊盡頭是圍牆呢,還是城堡主樓的底層呢?
他盡量加快步伐,但不時被地上鼓起的小土包絆倒或者出現急轉彎使他改變路線。他經常會摸到牆上的分洞口一直通向側麵的支柱。可是四周伸手不見五指,深不可測,他不能確定他是在這個好像鼴鼠挖的迷宮深處的哪個部位。
他好多次從死胡同裏返回來,他還必須小心陷坑或者翻板會突然在他腳下打開,讓他落進某個地牢裏,永無脫逃之日。因此每當他踩到一塊聲音有異的石板時他便小心謹慎地緊貼在牆壁上,可他沒時間細想,繼續勇往直前。
因為他沒感覺到上坡或下沉,所以他認定是與城堡的院子在同一水平麵上行走,甚至有可能把他引到城堡主樓,或者直接到達樓梯口。
顯然在大門與中央建築物之間必然還有一條更直接的通路。科茨家族世居於此,他們不可能往返於這些漫無盡頭的暗廊之中。有一扇門,正對著第一個門廊,朝著大廣場開著,城堡主樓佇立在它的中央,但是主樓被擋住了,弗朗茲甚至分不清它聳立在哪兒。
弗朗茲亂闖了大約一個小時,側耳傾聽遠處是否有聲音,他不敢喊絲蒂娜的名字,害怕聲音會傳到城堡主塔的樓上。他一點也不灰心,他會堅持下去直到精力衰竭為止,或者有什麼不可克服的障礙阻止他前進。
不知不覺中,他已是精疲力盡。從離開維斯特後,他還水米未進,他饑渴交加,連走路都直打晃,雙腿直發軟。在這黴臭潮濕的空氣中,他的呼吸變得困難,他的心跳開始加劇。
那時快9點了,當弗朗茲的左腳踏出去時發覺腳下虛空,他趕忙彎下腰,下麵摸到一級樓梯台階,接著下麵還有一級。
那是個樓梯。
這些階梯是否通向城堡的底層有沒有出口呢?
弗朗茲來不及細想便走下樓梯,他數了數這個從走廊那邊一直彎曲下去的樓梯。
直到又一條通道共有77級台階,一路崎嶇婉轉,伸手不見五指。
他一共走了半個多鍾頭,實在走不動了,就想停下來歇歇,突然,他發現有一點亮光就在前方幾英裏處,這亮光是從哪來的?它是月光呢,還是磷火?還是城堡內部的燈光?
“是不是絲蒂娜呢?”弗朗茲暗想。他回想起早些時候出現的那個亮光好像是給他照亮進入城堡的路,那時他正在奧加爾高原的岩石叢中徘徊著。如果那是絲蒂娜在城堡主塔的窗前發出信號的話,那麼現在會不會是她設法在這些地下通道的迷宮裏給他引路呢?
弗朗茲心頭怦怦直跳,他躬下腰,靜靜注視著前方。好像不是一點,而是一片散開的亮光,注滿了走廊那端的地下室。
他向亮光爬去,因為他已經邁不動了,爬過一個狹窄的入口之後,他倒在了一間地下室的門前。
這是一間保存完好的圓形地下室,12英尺高,直徑20英尺左右。穹頂的拱是由八根石柱的柱頂支撐著,與懸吊的傘架相接,其中央有一盞玻璃燈泡,發出昏黃的光。
正對著入口,兩根柱子當中,還有一扇門,門關著,那個又大又圓的鐵釘,鏽跡斑斑,可它表明了門那邊門閂的位置。
弗朗茲吃力地移到第二扇門前,想撥開那個又大又重的門閂,但他失敗了。
地下室裏有幾件古老的家具:一張床,更像一條長凳,是用老橡樹做的,上麵堆了些鋪蓋;一張斷腿的凳子;一張桌子,桌子用鐵橛固定在牆上。桌上有幾件餐具,一個盛滿水的罐子,一個放著一片冷肉的盤子,一塊像壓縮餅幹那麼薄的麵包。角落裏有泉水的“嘩嘩”聲;蓄水池裏盛著涓涓細流,槽裏溢出的水通過一根柱子下的排水溝流走了。
這些難道表明這間地下室是用來招待客人的嗎?或者是用來引誘陷入城堡中的囚犯呢?
弗朗茲餓得頭昏眼花精疲力盡,哪還管得了那麼多,他想一番狼吞虎咽地吃掉這些食物,又喝掉罐內的水,然後往那張床上一躺,想好好休息一下。他想努力集中思想,但它們四處逃逸,就像竹籃打水一般無法聚攏。
必須等到天亮才行動嗎?是不是意誌也和氣力也一同消失了,他無法支配自己的行動了呢?
“不行,”他想,“不能拖延下去!……到主樓去!……事不宜遲,我必須在今晚找到主樓。”
燈突然滅了,地下室又恢複了黑暗。
弗朗茲想站起來……可他卻辦不到,他的思維睡著了,也可以說它們突然停止了,就像表的指針斷了弦那樣。那是一種奇異的沉睡,更確切地說是一種無法自控的麻木,一種真實意義上的精力衰竭,它決非出自心靈的舒暢。
弗朗茲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雖然地下室的燈光又亮了,但他的表卻停了,無從得知準確時間。可地下室再度沐浴在人工的燈光下,他從床上走下來,朝進來時開著的門走了幾步——然後朝第二扇門走去,它仍然關著。
他努力想了好半天,但還是理不出一點頭緒。
他的身體雖然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大腦仍然昏昏沉沉,一片混亂。
“我究竟睡了多久?”他想,“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
室內又和剛進來時一樣,有燈光、麵包、肉,水罐裏添滿了水。
那肯定是在他昏睡時有人進來過?他來到地下室已經被人發覺了?他已經在魯道夫的掌握之中了!但他無法與外麵的同伴取得聯係。
他決不能屈服,況且現在還有力氣逃出去;他能按原路返回暗門,然後逃出城堡……
逃走?可他回憶起那扇在他身後自動關閉的門。
要不,先設法走近圍牆,然後無論如何也要找一個鑽出去的缺口,用一個小時足夠逃出去了。
還有絲蒂娜呢?難道就這樣放棄尋找她的打算嗎?難道眼睜睜地看著她受魯道夫劫持,就這樣忍心離開嗎?
那好吧!既然他自己不能做到,那就等警察來吧,羅茲科很快會帶領警察抵達維斯特……
他們將對這個該死的城堡發動猛攻,甚至把它夷為平地。他下定了決心,就想立刻行動起來。
他剛站起身,想回頭往門口走時,忽然從那間關著的門後麵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這人肯定是向這裏走來,不過走得很慢。
弗朗茲把耳朵靠在門縫,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那均勻的腳步越來越近,順著台階一級一級走上來。顯然門那邊還有樓梯連著地下室和內宅。
為了做好防身準備,弗朗茲抽出鞘裏的獵刀,緊緊地握在手中。
如果進來的是魯道夫的仆人,弗朗茲就會猛撲過去,搶過鑰匙,然後飛快地順著那家夥的來路跑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城堡主樓。
萬一是魯道夫本人,弗朗茲會馬上認出他,盡管隻有一麵之緣,但在那刻骨銘心的絲蒂娜“去世”之際。隻要是他,弗朗茲會毫不手軟地幹掉他。
那腳步聲走到門外的門檻平台上卻停下了。
弗朗茲一動也不動,他等著門被打開……
門並沒有被打開,可門外卻響起了一個無比甜美的聲音。
是絲蒂娜的聲音!——沒錯,雖然略顯柔弱,但那溫柔婉轉的聲調,散發著蕩人心魄的魅力……
絲蒂娜現在重複吟唱的正是弗朗茲那天在金瑪阡大廳夢中聽到的那個曲調。
“到那百花盛開的花園去吧,
一起去吧,我心愛的……”
這首歌撥動了弗朗茲的心弦。他把它呼吸進去,像喝瓊漿一樣暢飲了它,此時絲蒂娜仿佛叫他跟著她走,因為她重複唱道:
“一起去吧,我心愛的……一起去吧……”
但門關著他過不去……難道無法見到她,再把她緊緊摟住,然後帶出城堡?
“絲蒂娜——我的絲蒂娜!”他呼喚著,他用身體猛力去撞門,但門紋絲沒動。
那歌聲仿佛越來越低了……那聲音慢慢消失……腳步漸漸走遠。
弗朗茲跪在地上,使勁晃動著厚木板,鐵釘把他的雙手都劃破了,他不停地喊著絲蒂娜的名字,她的聲音卻一點也聽不到了。
突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個不祥之兆。
“瘋了!……”他叫喊道,“她準是瘋了,因為她沒有聽出我的聲音,也沒有回答我……她被囚在這裏……五年了……在這家夥的蹂躪之下……不幸的絲蒂娜……她的靈魂喪失了。”
他跳起身,嘴裏發瘋似地喊著,他暴跳如雷,五髒俱焚……
“我也瘋了,我也不能控製自己了,像她一樣!”他不停地念叨,“我也瘋了……和她一樣。”
他在地下室裏橫衝直撞,像籠子裏關著的一隻困獸。
“不!”他又叫道,“不!……我不會喪失理智……我必須逃出城堡……我一定要出去的。”
他向原來開著的門奔去,可它剛剛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關上了。
那時弗朗茲正沉醉在絲蒂娜的歌聲裏,絲毫沒注意到這些……
他被困在城堡的地下室,活動範圍逐漸縮小。
艱難的探密
弗朗茲不知所措,他又焦急又擔心,大腦的思維、理解能力、對所有一切來龍去脈的判斷能力,都統統喪失了。殘存的惟一記憶是絲蒂娜留下的身影和歌聲,但現在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這有可能是他的幻覺在作怪嗎?絕對不是!絲蒂娜的聲音再微弱他也聽得出,絲蒂娜的身影再模糊他也認得出。
可是那可怕的想法又從腦海裏湧出來,他沮喪萬分,好像她又一次得而複失。
“她瘋了!”他喃喃道,“是瘋了……她竟然聽不出我的聲音……她不回答我的呼喚……瘋……瘋了!”
想起來這很有可能。
但是!如果自己能救她離開這裏,帶她回到克拉佳瓦自己的莊園,再盡心盡力地照料她,他相信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真誠的愛心一定能使她恢複理智。弗朗茲這麼尋思著,他的確有些精神失常,費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地恢複了理智。
他先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再整理那混亂不堪的千頭萬緒。
“當務之急是逃離此地……”他自語道,”如何逃脫得了呢?……等下次門被打開時!……對……他們乘我昏睡之際把食物換掉的……我必須等……或者假裝又睡著了——”
一絲疑慮閃現在腦海中,水裏肯定投了麻醉藥……他之所以突然昏睡過去不能醒來,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可能水裏有鬼——一定小心別再喝它……連桌子的食物也不能動一下……把它們倒掉,他們就會來,然後……那會等到哪年哪月?……就是現在,太陽是正在升起呢,還是正在下沉呢?天是大亮著,還是黑著呢?
弗朗茲從這扇門走到那扇門,非常注意外麵的動靜……什麼聲音也沒有……隻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當他急火攻心時,在這濕重空氣的壓力下,耳鳴目眩,氣如牛吼,門縫裏好像滲不進一絲新鮮空氣。
空氣……猛然間,從右側一根柱子根部,一絲新鮮空氣掠過他敏感的嘴唇。
難道這裏有一個通風暗道嗎?
是的,有一個通道由於被柱子擋著他一直沒發現。弗朗茲沿著牆根悄悄地向那一縷微光走去。
這兒有個方圓5碼或6碼的露天小庭院,其圍牆有100英尺高,好像是一個水井的底部作為這個地牢的通風口和采光口。
弗朗茲看得出現在仍是白天,水井的口部有一小束亮光斜照在井壁上。太陽至少走了大半天的行程,因為這個被照亮的區域在慢慢變小。
現在大約是下午5點鍾了。
如此看來弗朗茲至少已經睡了有40個小時,他更加證實這是麻醉藥起的作用。他是前天6月11日離開維斯特的,那麼今天就應該是13日,而且它很快就要過去了。
盡管在這個縱深的地底下空氣很潮濕,弗朗茲還是貪婪地吸著,並感到清爽些了。但如果說他曾幻想過爬到這個高高的石頭圍牆上麵能夠逃跑的話,現在他清醒了,那圈光禿禿的圍牆是不可能逾越的。
他隻得回到地下室,既然現在隻有在門上想辦法了,就得認真研究研究那些門了。
第一扇門——曾經開著的那扇門——他看到過它的堅固,肯定是用門閂從外麵插入鐵的U形釘栓住的,因此想把它拉開將是白費功夫。
第二扇門——他聽到絲蒂娜聲音的那扇門——好像保存得不很完好,有的地方木板都爛透了,從那上麵挖個洞出去可能沒什麼問題。
“對——就這麼辦!”弗朗茲想著,他保持住冷靜,“就從這兒!”可他必須馬上行動,因為據他猜測在藥水的作用下,他一睡著或許會有人立刻到這個地下室來。
他進行得出乎意料地順利。固定門閂的鐵釘周圍木頭很潮濕,弗朗茲可以用刀把它們挖透,他幹得悄無聲息,還不時停下來聽一下,確信外麵沒有一絲聲響。
三個小時以後,門閂鬆動了,門開了,門裏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弗朗茲又跑回小庭院去吸了一口不太有黴味的空氣。
這時陽光不再照進井口的頂端,太陽肯定將要落山了。井底一片黑暗,隻看到井口閃著幾顆星星,好像是框在鏡頭內的一小角景物一樣。幾絲雲彩隨著晚風飄移,雲邊緣上的一絲光影說明中旬半圓的月亮可能早已升起在東方的天際。
現在肯定9點多了。
弗朗茲更不敢怠慢,匆匆返回地下室吃了點東西,把水罐裏的水倒掉了,然後把刀別在皮帶上,從門口走了出去,隨手把門帶上。
現在,也許他會遇見那不幸的絲蒂娜在這個地下長廊中遊蕩。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像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一樣。
他沒走幾步,就被一級樓梯絆了一下,正如他聽到的那樣,確有一個樓梯,他數了數,隻有60級,他從平麵走下來到這個地下室門檻是77級,這樣他得知是在地平麵以下大約8英尺的地方。
因為沒有別的選擇,他不得不繼續沿著這條漆黑的走廊走下去,他伸開手臂就能觸摸到兩邊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