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釋嫌疑妙判仰前型?說考試奇談出後進 (2)(1 / 3)

光陰轉瞬,已交牌上所示日期,一幹男男女女,都不約而同的簇擁到江寧縣衙門口來看熱鬧。隻見儀門兩旁,各擺了一隻大木桶在那裏,有一名典史帶著本署差役們守著。桶上標明:“如欲進內觀審處治某秀才一案者,著各輸銀錢隨意。”到底金陵是個省會之區,久稱富庶,不消一刻,早已將那隻木桶丟得如撲滿一般。隨即聽見裏麵傳鼓升堂,重門洞啟。公升坐大堂,命帶某秀才,略諭數語,大約不過是說,爾自己短於理財,不知自立,敢以無妻之咎責備長官。本意治爾以應得之罪,今姑念爾四十無妻,勢將絕後,背人數語,當是憤懣之辭。且聖人雲:“不孝有三,無嗣為大。”本縣忝任斯土,義難坐視,茲已思得一策,幸能集腋成裘,共襄厥舉。某氏既拒爾雲今尚無夫,可憑本縣當堂配定,以便各遂所欲。言罷,又離公座立起身來,對著那堂下一班出錢聽審的人指道:“某生你看,使爾無妻而有妻,使爾婦無夫而有夫,皆堂下諸君之力也。若男若女,若長若幼,均與爾有將伯之誼,催妝之功,是不可以不謝。”爰命秀才望眾人籠統四拜,即令鼓吹輿馬,並輦資以送其歸。

此是當時我偶在普天香大菜館見著陸春帥,因而一時想起的。他那時做州縣的辰光,真不愧儒雅廉明,愛民如子。何以一經升到封疆大吏,倒反聽其閑散起來?莫非方今聖明在上,洞燭時艱,不忍牛驥以並駕而俱疲,工尺因混吹而莫辯,所以才令暫遊湖上,留以待時?諸如以上種種思想,現在寫出來一大篇話,在當時不過略從心上過了一過,並未出諸齒頰。隨即就回轉頭來對柔齋道:“人說蘇州人蘇空頭,最喜說空頭話,怎麼這裏的侍者說六號有人,就真有人,又這樣信實起來呢?”柔齋笑道:“他這句話不犯著同你撒謊。

但是蘇州人所做空頭事甚多,也不單是句把空頭話呢!諸如有一種甚麼叫做‘十可怪’,我卻記不清楚了。大約是一可怪,‘祖宗供在二門外’;二可怪,‘小衣尿布攔街曬’;三可怪,‘男人開店女人賣’;四可怪,‘和尚當作老子待’;五可怪,‘囡女偷人娘不怪’;六可怪,‘胡須拖到馬桶蓋’。”柔齋說到此處,剛巧侍者送上各人所要的菜來:美脫生是要的一樣雞絲冬菇湯、一樣青蟹、一樣炸竹雞;柔齋是要的一樣鮑魚火腿湯、一樣豬排、一樣虎皮鴿蛋;我是要的一樣三絲湯、一樣清燉鰣魚、一樣冬菇鴨飯。他忽然停住不說,舉起刀叉來便邀我同美脫生道:“來!來!來!我們來修五髒廟,停會兒再講。”

如此又過了一刻,各人麵前的菜差不多吃到第二樣了,我因笑問道:“柔齋,你還有那四可怪呢!怎麼就不說了?”柔齋聽我問,笑了一笑道:“其餘的四可怪,都被我變了豬排鴿蛋,吃下肚去了,你還問做怎的?”美脫生不懂此話怎講,忙問我問:“甚麼叫做十可怪?又是甚麼會變豬排鴿蛋?”我笑道:“你不曉得!這都是蘇州人在日用民生上集出來些土語,因為他們祖宗牌位是向喜供在二門頭上,略如我們中國各店鋪供奉玄壇一樣,都喜歡一律高高乎在上。尿布小衣,從不知衛生為何事,竟是大家小戶攔街亂曬。至於市上各店麵,無論居何營業,每喜用婦女同買客接洽,相習成風,最為鄙薄。囡女是蘇州未出閨門幼女之通稱,偷人又適為囡女道德汙點,風化攸關,中外同理。

乃蘇州人之為娘者,對於囡女偷人一方麵,竟含有不怪二字之性質,乃可謂真怪!且更有視其偷人之多寡為姿色優劣之目的者,其可怪不更加一等哉!蘇俗糞夫多用男子,每晨由樓上連舉三四桶,拾級而下,其頂上之馬桶蓋,適與須齊,殊為三吳惡俗,亦他處糞夫所不能也。和尚久為中國鬼神代表,吳人信鬼,就不免崇奉和尚,一切輸金錢,嚴供奉,不啻孝子事親,說把和尚當老子,當是指此。然而寄語吳人,倘能把老子當和尚,一轉移間,豈非大妙呢?”我解釋甫畢,連美脫生都聽了笑將起來。侍者來問竹雞上海還未到,請老爺們另外改點一樣罷!我對美脫生道:“鷓鴣何如?”侍者道:“鷓鴣這邊人叫他做白鴣鴣,恐怕也沒有。”美脫生聽他回這樣也沒有,那樣也沒有,便對侍者道:“你們隨便做罷!”侍者笑道:“蛇麵更沒有,我們小館裏隻有香蕉、豬油、幹母、杏仁,各種布丁做點心,這件甚麼蛇麵不蛇麵,大約是廣東菜,此地蘇州人莫要說吃了,連聽聽還要害怕呢!再不然,你老爺改一樣蝦仁衣麵,或是江瑤柱同雞火衣麵也罷!我們這裏是用上等雞汁,同白塔油做出來的。”美脫生知道那侍者是誤會,也就笑了笑,點點頭道:“好,隨你去辦罷!”這侍者才歡喜答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