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我去找莫嗔,她的隨侍說她去了梨園。我尋著皚皚白雪和幽幽梨香去了穀中深處,看到一個眼角微挑的俊美少年和莫嗔對坐飲酒,他一轉頭看到我,眼神三分不屑,七分嫌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始喜歡他的,大約是因為我怎麼欺負他,他都不搭理我,這讓我覺得很寂寞。
我三哥知道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以後,非常的害怕,怕我一衝動帶著我二哥去把那人揍死。我全家都認為我驕縱頑劣,但不證明我會草菅人命,頂多也就是打斷他的腿而已。可惜杜蘅是莫嗔的堂弟,我要是打斷了杜蘅的腿,莫嗔也會打斷我的腿的。
所以我明擺著暗戀杜蘅,一戀就是幾千年。
“本公主那麼喜歡他,不知道是他多少年修來的福分,他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裏。”我經常對著秀水邊罵邊哭,“他杜蘅是個什麼東西,本公主隨便找個都能比他好。”
秀水打個嗬欠,根本就是說夢話:“你活該,誰要是喜歡上你這樣的母夜叉才真正是自虐。”
“你給我閉嘴,你這個隻會睡覺的蠢貨!”
“我是蠢,不然怎麼會坐在這裏聽你這個倒黴催的嘮叨個沒完?”
我傷心難過的時候被秀水罵幾句,心裏反而會好過些,自虐果真是會遺傳的,我慘兮兮地問他:“這世上去哪找一個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呢?要我喜歡上別人太難了,要別人喜歡上我也太難了。你說得對,除了我父王,這世上是沒有人這樣自虐的。”
秀水抬了抬他的死魚眼,抓了抓頭發,一臉鄙夷:“裝柔弱也沒用,我不會安慰你的。”
“……”
過了片刻,秀水又說:“總有這樣的自虐狂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
“真的?”
“我也就是這麼一說。”
“……”
若是沒有秀水的話,我想我是撐不了那麼久的,大約早就在知道杜蘅喜歡上別人的時候去打斷他的腿了。我也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一些,可我太喜歡他了,隻要能留住他,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那種我喜歡的也喜歡我的人,我幾千年都遇不到一個,大約以後也遇不到了。
我去了一趟無垠地獄,回來後告訴秀水:“我要和杜蘅成親了。”
秀水說:“你大冬天中暑了吧?”
“……是真的。”我說,“是我威脅他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秀水有那樣厭惡的表情,像看一個陌生人般,慢慢地說:“我原本以為你隻是任性頑劣,知道有什麼事可以做,有什麼事不可以做。威脅人這種下作的事,你竟然也做得出。”
在那樣的眼神的逼問下,我莫名發冷,這幾千年我已經習慣秀水的溫和懶散,他的洞府是我可以放心掉淚的地方,他洞口那盞魚龍燈在一片漆黑中也能讓我找到溫暖。
“下作有什麼幹係,隻要能得到他,我就滿足了。”
秀水的眉眼一下子鬆下來,淡淡的,漠漠的,已經沒了情緒:“隨便你。”
那日以後,我在河中,他在山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1
明明是梅雨季節,天光卻極盛。
位於西臨國東北方與北夜國接壤的邊界貿易城秀城,已數月無降雨。遇龍江的淺灘幾乎幹涸,這給建立在水上的城邦添了不少的麻煩。秀城的百姓們出門靠船,每家門前都有渡口,可遇到幹旱有些店家的渡口都幹涸了,客船過不來,生意就慘淡得很。
一艘窩棚船停在金風玉露樓,守在渡口的夥計抱著踏板迎上來,卻見那蒙著麵紗的客人已踏著水麵幾步走到階梯上,抬起手遮著日頭對他同行的男子說:“小白,看這天象怕是難以有雨了。”
白寒露看那抱著踏板的夥計已經傻了,隻好也一撩下擺足尖踏過水麵,輕盈地落在台階上,用他的鶴骨笛敲了敲幽曇的腦袋,不悅地道:“在外行走,要低調些。”
“吾輩還要如何低調?”幽曇指了指臉上的麵巾,“臉已經遮住了,眼睛長得好看也不是吾輩的錯啊。”
“人類是不能踩在水麵上走的。”
“所以他們會嫉妒?”
白寒露身上的彼岸花圖騰慵懶地伸著懶腰,長溪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本座早就說了,帶這種蠢貨出來隻會惹事,不過有本座在,保你無虞。”
幽曇陰陽怪氣地笑:“說這種大話之前,你這隻寄生蟲起碼要離開小白的身體吧?”
“偏不,他的皮本座睡得極舒坦。”
要任他們吵下去的話,怕是天都要黑了。白寒露抓著幽曇的領子把人往酒樓裏帶,不耐煩地說:“別廢話了,我餓了。”
金風玉露樓是秀城最富貴的酒樓,有九層高,最頂的樓閣四下垂帳,極遠處便是一派青翠的秀水嶺,風景獨好。白寒露點了店中的幾樣招牌菜,叫了個撫琴的琴姬,與幽曇對坐小酌賞景。
半個月前他們收到了天界極北麒麟穀派來的喜帖,風麒麟杜蘅和西海六公主大婚之日將近。白寒露自然跟杜蘅沒要好到他成親要去隨份子的地步,跟那個西海六公主也隻遠遠地打了個照麵,邀請他們的人在喜帖裏夾了封委托信,上麵飛沙走石般的豪放狂草,落款是莫嗔。
委托信裏寫得羅裏吧嗦的,大概是兩個無話不談的好友吵了架絕交了,現在其中一個要成親了,另一個連理都不理。委托的事看起來也挺簡單,往西臨國秀水嶺走一趟,把那喜帖給山神,勸他去極北麒麟穀參加婚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