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狐狸發育遲緩,在一起生活了兩百多年,他也隻能變成少年的身形。雖然還是肥嘟嘟的包子臉,看人時也多了狐仙特有的冷傲,脾氣也壞,不過那張臉還是可愛漂亮到有些喪心病狂。
夏日夜晚,胖狐狸躺在我的膝上,我搖著蒲扇給它驅趕著蚊蟲。玉龍蓮貪我釀的酒,麵對漫天星辰,神色複雜地道:“不過是兩百年就把他慣得不成樣子了,之前多乖巧。”
“他現在這個樣子多好,真實。”
“是嗎?”玉龍蓮笑了,指著遠處漆黑的山峰,“你忘記他終究還是要回狐隱山的嗎?”
我沒回答,我也沒忘。
玉龍蓮走後,我問胖狐狸:“你想回狐隱山嗎?”
胖狐狸正做著他不知道跟誰學的減脂舞,突然跳起來麵紅耳赤地大叫:“嫌我吃得多嗎!休想趕我回去!我就是不走!”說完變身成狐狸,跳下竹樓不知道去哪裏瘋玩了,早晨回來時叼了隻瑟瑟發抖的野兔子,他趟了一身的露水,叫囂著讓我幫他洗澡。
胖狐狸叫我哥哥,他卻不是我的弟弟。
我卻要任勞任怨地幫他洗澡,還要忍受他時不時地抱怨著,水太燙了,擦背力度不夠。我正要把他往水裏按一按,淹死他褪毛燉肉算了。胖狐狸卻突然別別扭扭地說了句,我就是不走。
我就是不走。
多麼動聽的一句話啊。
直到胖狐狸走了很久很久以後,這句話我都記得。
那時我已經在瑤仙島,那裏的妖怪喚我竹仙,也有了主人和醉夢軒。
午夜夢回不清醒時,我還習慣性地摸一摸身邊的位置,擔心我家小胖會不會蹬被子。
1
仲秋夜,白寒露帶著全家賞月。
醉夢軒高高的竹樓上,威風吹開輕薄的紗帳。狐狸貪酒,多喝幾口就醉成了毛茸茸的一團,睡在竹仙的膝蓋上,抱著酒罐子打呼嚕。竹仙則邊給狐狸打蒲扇,邊勸幽曇吃慢點,又沒人跟他搶。
十五的月亮像沉甸甸的大銀盤,墜落在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麵上,似乎下一刻就會被海水吞沒似的。
這麼美的月亮,卻隻有白寒露一人認真欣賞罷了。
“青青,你做的飯太好吃了,吾輩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要是你碰見個做飯比我還好吃的廚子呢?”
“那等吾輩吃膩了,吾輩再回來。”
竹仙耷拉著眼皮,一臉的趾高氣昂:“不過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比我做飯更好吃了。”
幽曇甜蜜地微笑:“那吾輩就不離開喲。”
用一頓飯來維持的感情用腳趾頭思考都知道是膚淺而不長久的,竹仙卻坦然地接受了這個保證。
彼岸花藤悄悄地遊走到白寒露的臉頰邊,而後慢慢地伸展出他的肌膚,紅色的花朵泛著點點銀屑,慵懶地曬著月亮,長溪嘖嘖兩聲:“要是你倆哪天死了,一定是手拉手賤死的。”
幽曇漂亮的臉蛋上起了求知欲,奇怪地問:“為什麼不能單獨賤死?是不是一個根本不夠賤?”
長溪愣了半天,竟不知道如何反擊。白寒露嫌吵得要命,把礙事的彼岸花朵淡定地撥到一邊,冷笑道:“你一個天然毒跟一個天然呆鬥較勁什麼,你們三個手拉手會賤死得更快。”
三個人都用神奇的眼神望著自家老板。
“看什麼?”
幽曇說:“小白,我覺得我們四個不要一起手拉手,否則會立刻賤死。”說完,幽曇獨自笑得花枝亂顫。
其他人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開始默默吃甜果子。
賞月宴結束後,狐狸和幽曇都睡了,白寒露正要起身幫竹仙收拾狼藉的杯碟,竹仙卻沒動,拉住了白寒露的衣袖。
白寒露看過去,竹仙坐姿沒變,總是慵慵懶懶的眼神說不出的澄淨認真,由於月光極盛,竹仙的身體上泛濫著一層淺淺的銀白月光,好似與月色融為一處般。
“主人,你還記得我認主那天,你答應過我的事嗎?”
2
白寒露剛來到瑤仙島時,這片美麗的島嶼已經被各種妖怪隱士割據,並沒有他的落腳之地。如若是霸道的妖怪,看上了什麼地盤就去搶,搶到了就是自己的,搶不到就走,或者死。
白寒露雖是雪狼妖,卻是在凡間長大的,又是封魂師,萬事都講究禮法,所以他這種性子在妖怪們眼中算是一朵兒不大不小的奇葩了。
當時白寒露在島上找不到屬地,正打算乘船回陸地上去海邊的漁村找個地方落腳,卻迷了路,走到了一處廢棄的渡口。
天已經漸漸暗下來,月亮落在水麵上,點點淡綠色光源的螢火蟲飛舞在海邊。
“外鄉人,這個渡口是廢棄的,沒有船來的哦。”一個友善頑皮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來。
白寒露抬頭看著飛舞的螢火蟲聚集在一起,變成個少年的模樣,笑嘻嘻的月牙般的眼睛,好似永遠都睜不開似的,不知道怎麼看路。
這時白寒露看到了不遠處那片竹林,如雲朵般濃鬱的綠裹著竹葉特有的清香,氤氳在鹹腥的海風裏,可卻無通往其中的路,周遭的亂草有一人高,看起來無人涉足的樣子。
“那片竹林沒有人住嗎?”
螢火妖怪順著白寒露的眼神看去,嘻嘻笑:“人是沒有,不過那片竹林裏有竹仙哦。”
“你說的是竹精?”如此靈秀之地,月光充盈,生出竹精也正常。
“他在這裏住了三百年啦,反正我們都叫他竹仙,他脾氣不大好,不少人和妖都嚐試過要去占有那片竹林,都碰了一鼻子灰。”螢火妖怪邊說著,看到白寒露已經往裏麵走,不由得大聲提醒,“你也會被揍出來的哦。”
守在舊渡口的妖怪,真是比麻雀還要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