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露一向不與人爭執,那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珠從來不冷也不熱,白玉石雕刻的麵孔不憂也不笑,多大的事都能像灰一樣,吹一吹就散了。少有這樣明明白白的,字字清晰地與人計較:“他是醉夢軒的人,照顧他也是分內之事,這一拜,受不起。”
名叫解憂的少年好似被刺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在顫抖,隻能訕訕地放下。
“家兄……”
白寒露打斷他:“他從未提起過你。”
解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於是沒了言語,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沒有人提起過他,此時的他坐在這裏,沒名沒分的,卻來感謝別人,簡直就像個笑話。解憂任是再厚臉皮,也終於是坐不住了,可也不想走,就僵坐著。雖沒有人趕他走,可明月萬裏,照著的卻是故人了。他想哭,卻連眼淚都沒有了,真真是無地自容。
“那我……”就告辭了,後頭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白寒露把酒壇往桌麵上一摜,接著說道:“他從未提起過你,那你自己願不願意說?”
解憂惶惶然地抬頭:“說什麼?”
“……他的過去。”白寒露把酒給他倒進碗裏,誘哄著,“他沒提過你卻知道的那些。”
長溪奇怪地看了白寒露一眼,隻覺得這人今日真是轉性了啊,跟村裏那些家長裏短的大嬸們有得一拚。
解憂捧起那隻酒碗,酒液淡紫,酒香撲鼻,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說起,隻盯著這酒,突然笑了:“紫星酒是我跟哥哥一起釀的。他說,把酒封進深潭裏,待我千歲生辰時再拿出來喝。我出生不久就被帶到哥哥的身邊,把酒沉在潭中時,我還真的以為千歲生辰時,能跟哥哥一起慶祝呢。”
解憂將酒液一飲而盡,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今夜就痛快醉一場吧。
6
翡翠狐在狐仙族中品種珍稀,幾千年才會生下一隻,少有像母親這種誕下龍鳳胎,姐姐名叫解語,弟弟叫解憂。
作為仙胎生來就可化形,而解憂生下來靈魄殘缺虛弱,活了幾百年都不能化形,也定然不能撐過千年的雷劫。他生下來就注定是隻短命的狐。
有一日翠竹穀來了人,要帶走他。
他不認為這是好事,因為姐姐解語抱著他爬到了樹上不肯下來,哭著央求道:弟弟太小了,放在妖孽身邊會死的,不讓弟弟去,讓我去不行嗎?
去翠竹穀的路上解憂懵懵懂懂地問玉龍蓮,你需要我去做什麼?
玉龍蓮說,你什麼都不用做。
與玉竹青初次見麵,那人坐在竹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月光下他一臉嫌棄。那人不喜歡他,抱著他的動作並不溫柔,但也沒扯痛他。他苦想了一晚上自己是不是被族人拋棄了,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那人燉了雞給他吃。
他雖然羸弱,但並不是笨,雖不知家人為什麼把他扔在妖孽這裏,但心裏隱約知道不是好事。他尚且不能化形,寄人籬下,自然要看人臉色。雖不至於是棄子,但也是權衡利弊下的選擇。而玉竹青這人雖然看起來陰鬱也不溫柔,可一個人的好與不好不是看長相,也不是聽他舌燦蓮花,而隻在於燉一隻雞還放了千年的老山參。
千年的老山參也補不齊他的靈魄的,可是他就想知道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是頭天吃肉,第二天喝湯,第三天吃糠,沒什麼長性。於是幾年過去了,滿山也找不到一棵靈參時,這人寫信去了狐隱山討參。
他實在看不出玉竹青哪裏像個妖孽,反而覺得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
他雖然羸弱,但並不傻,這個人嘴上雖然總嫌他,但是夜裏也會哄他睡覺,給他洗澡時小心地不把水弄進他的眼睛裏。雖然總嚇唬他,養肥了留著吃,但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那人或許隻是因為玉龍蓮的交代才養著他,但那個人也是真心真意地在養著他。
一天晚上玉竹青在拔雞毛時,解憂忍不住把前蹄放在他的膝上,奶聲奶氣地說:“哥哥,我靈魄不全,吃山參好像沒作用呀。”
玉竹青捏了捏他的肚皮,自言自語:“是啊,好像都變成了肉,完全沒辦法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