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渾氣退散之後,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瘦小的身影。
“好,我就讓你見見。”寶硯掌上似有明燈,灼亮了周邊。
雲尊慠快步湊近,已看清人影,沒想到神書觀主是如此瘦小之人,外表上看僅似六旬,堇色衫袍飄灑,臒容鶴發,五官平凡卻棱角鮮明,眉宇之間透著高傲出塵之氣。
他手中拿了支筆,樣式精巧古樸,筆杆通體墨綠色,晶瑩如玉,憑那奇異潤澈的光澤,可以看出是件非凡寶物。原來亮源並不是燈,光澤從這筆上散發出的。
寶硯緩緩說:“你用不著謝我,還是謝你死去的父親吧。”
雲尊慠微欠身見禮,笑道:“得見神書前輩之風采,幸甚。”因對方與父親的緣故,語氣上也不免尊敬客氣了很多。
寶硯的眼光,亦在上下端詳對方,方才縱見過雲尊慠,畢竟隻是遠景,如今近身細望,見到了雲尊慠之氣度,目中大泛深意,突感慨歎曰:“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你若還能繼承他的淵清玉絜之品,雲九離就真的該瞑目九泉了。”
雲尊慠呆怔未言。
寶硯揮了揮手,似為道別,徐徐轉身。
“前輩……”雲尊慠忍不住喚出,仍想說什麼,卻見寶硯所站腳下,泛起一片淺色光焰,迅速覆蓋了矮小的身軀,他已念出法訣,竟在這刹那就失去蹤影,杳然遠去。
泠薈雪看得興奮,目注遠方,“這位觀主倒真是位高人!就可惜,他怎麼會和烏狌老怪結成同盟的?”
古葉弦本也是臉上帶著笑容的,聽得她提及烏狌王,氣色一霎時改變,失聲:“他走了,烏狌怪可沒走,陰溟幻天咒還沒解除,咱們得小心。”
別人說了什麼,雲尊慠幾乎沒聽到,他仍沉浸在方才的心境之中。
“你若還能繼承他淵清玉絜之品,雲九離真的可以瞑目九泉了……我最欽佩隻有二人,除了嶽滄武,就是雲九離……”
寶硯的話,仍縈繞在耳,久久不去,沒有人知道雲尊慠聽見這些話時,是怎樣的心情,也沒有語言能形容得出,好似全身血液都如長河般奔騰了起來。
那種激蕩,那種澎湃,他深深為父親驕傲,也深深為自己是他的兒子而驕傲,一時之間,心中生出無盡的豪情與信心,周邊世界盡管仍是黑暗的,他的心卻已充滿了朝氣與光明。
他平和的心海,如今被激起千層浪。
他從未想到已逝去多年的父親,能給予自己這般強烈的感受!
緣於血脈的觸動。
此次出山入世,盡管因為他心念執著,堅持心中的理想,但那一份理想情懷,似乎多少仍有些飄幻,從聽到寶硯說起父親的一番話後,讓他的心,變得真正堅定而純粹。
再無任何疑慮、任何畏懼,這一條路,就算荊棘滿布,隻要心中希望與光明不滅,就能堅定的走下去,無怨無悔走下去。或許真有傳承於父親雲九離之心懷,他的骨子裏、他的血液裏,同樣含著不變的勇毅與執著……
四下還彌漫著驅之不走的沉暗,這黑暗並不可怕,沒有信念的人生,才是真正黑暗的。
“爹,我沒福氣見到你當年的風采……我,能做到麼?”雲尊慠在心中低低默念。
古葉弦在他身邊,看出他的心情變化,拍拍他肩膀,笑道:“天庭山神書觀主,誰不知是個多麼古怪高傲的主兒,眼光之高,跟他的修為差不多,天下能入得了他法眼的人太少,你父親居然是其中之一,我突然想到什麼了。”
“你想到什麼?”雲尊慠目光微抬。
古葉弦沉思著,“聽方才語氣,我猜測,天書陣之布成,按寶硯的喜好與修為,是需要許多文字、字體來輔助完成的,乃至不是輔助之效,是主要作用,所以為什麼他喜歡收集武界名人筆跡字帖,他方才誇你字寫得像你父親,看來是熟悉你父親字體的,說不定……”
他頓住了語聲,與雲尊慠對視,言下未盡之語讓人玩味,雲尊慠的目中漸漸泛出了心領神會之色,似乎清楚他的意思。
古葉弦笑了笑,“你畢竟才下山未久,雲弟,你還純良得很,有些事不該太輕信別人,你以為神書觀主真的寬宏大度,平白讓你走?這天書陣功,當初怎麼修煉成的,我猜有你父親的一份字跡功勞,他得知你是雲大俠的兒子,可能怕你看見字陣的後半段,才故作大方賣你個人情,其實你未必闖不出天書陣,又何需他放你?別忘了你們倆還打賭呢,到時真輸了,他今後都不能染指浮生塔,所以倒不如自己先撤。”
雲尊慠卻也笑了笑,“你總將人心想得太險惡,人家可能是真的欽佩我父親呢。”
方才寶硯念出雲九離名字的語氣,他忘不了,那是一種無法偽裝的真摯。
“我的好雲弟,等你像我這樣在外邊混久了,見多了天下事、世上人,就會理解我說的。”古葉弦一副世故通透之態,又瞅了瞅師弟,終於輕按雲尊慠的肩膀:“你父親當然值得欽佩,但寶硯,是否會為了欽佩之情,就放棄自己的要緊利益?你聽烏狌王說到的,就知滄武遺卷對寶硯不僅是一份字帖,還能幫他完善天書陣,所以,他才如此之覬覦。”